（一）
出院那天是立夏，风里带着栀子花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沈砚站在医院台阶最顶端，仰头看阳光——
第一次觉得，光像一条可以握在手里的线，能牵着他往前走。
陆闻在身后付完药费，小跑两步，把遮阳帽扣到他头上：“紫外线超标，顾医生让你戴。”
帽檐投下的阴影里，沈砚弯眼笑：“遵命，省队未来队长。”
一句调侃，把两人同时拉回现实：
省队集训还没结束，陆闻请了三天事假，今晚就得归队。
而沈砚的免疫复查报告，像一条灰色尾巴，紧紧黏在他身后——
EB-VCA IgM 2.1，仍高于正常值，却已是近半年最低。
顾栖把报告塞进他手里，声音低却稳：“别再通宵，别再受伤，别再让我写病危。”
三句“别再”，像给剩余的三千余天上了三把锁。
（二）
回沈宅的路上，车载广播正播高考倒计时：
“距离2022年高考还有399天……”
陆闻侧头，看沈砚用指甲在车窗雾气写数字：399。
写完又擦掉，换成更小的：3285。
那是怀表最新读数——
出院前夜，数字从7277骤降到3638，再对折，3285。
十年变五年，再被出院这一刀削成四年半。
沈砚心里默默算：四年半，够让陆闻拿到奥运入场券，也够让自己……
“够让你什么？”陆闻忽然问。
沈砚愣住，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
他笑，把怀表收回口袋：“够让我看你拿金牌。”
少年没再追问，只伸手，与他十指相扣：“那就说定了，金牌归我，归你。”
一句“归你”，把3285天压成一枚可以握在手里的筹码。
（三）
夜里，沈宅琴房。
林婉在煮梨汤，冰糖刚化，蒸汽在落地窗上晕出白雾。
沈崇山难得早归，手里拿一份文件——
「明德董事会决议」：图书馆新馆提前竣工，捐赠人名字从“沈氏”改为“沈砚&陆闻”。
“父子联名，”沈崇山推了推眼镜，“以后你俩的档案，会一起留在学校。”
沈砚愣住，指尖在文件上摩挲，那两个字并排，像被公证的未来。
陆闻从厨房端梨汤出来，听见这话，耳尖瞬间红透，却只是低头：“谢谢叔叔。”
沈崇山笑：“谢什么？以后是一家人。”
一句“一家人”，把“喜欢”盖成钢印，再也撕不下来。
梨汤端到琴房，无糖，只加枸杞。
沈砚喝一口，舌尖是甜的，却瞥见陆闻把汤碗转了个方向——
爱心那侧对准他，像暗号。
林婉在门外拍照，发到家庭群：「立夏，两个儿子，一碗甜汤。」
照片右下角，怀表静静躺在琴凳，表盖阖着，数字却无人知晓。
（四）
第二天，陆闻归队。
校门口，沈砚递给他一只新护腕——
黑色，内侧绣着3285，旁边多了一颗极小的心。
“倒数，”沈砚声音轻，“每过一天，你就离我近一点。”
陆闻笑，把旧护腕换下来，塞进沈砚口袋：“旧的你留着，替我数。”
大巴启动，他忽然伸手，快速揉了揉沈砚发旋，声音低却笃定：“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奥运预选。”
车尾气卷起银杏落叶，沈砚站在原地，把旧护腕贴在心口，默默把倒计时再减一。
3284，剩下的每一天，都是他向死神赊的账。
（五）
异地的日子被题海与训练切成两半。
一半在省队宿舍，夜里十点半，陆闻趴在上铺，用耳机给沈砚念英语完形；
一半在明德图书馆，凌晨一点，沈砚把免疫曲线画成函数，求导，再积分——
他要找出一条曲线，让IgM在3285天内降到零。
偶尔，曲线会叠成陆闻的侧脸，他就在草稿纸角落写一行小字：
「今天也想你，第N次。」
N≤3285，且每日递增。
语音通话22:00-22:30，一秒不差。
有时陆闻训练到手臂脱力，就用左手拿手机，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今天教练夸我步伐像豹子。”
沈砚笑，把无糖梨汤含在喉咙，假装那是他的呼吸：“豹子记得想我。”
通话结束，两人同时挂断，像完成一场每日必需的仪式——
用30分钟，把3285天熬成一颗可以含化的糖。
（六）
期末前夜，沈砚低烧37.4。
他没去急诊，只给自己冲了双倍免疫蛋白，倒在琴房沙发。
半梦半醒，听见脚步声——
陆闻月假提前，翻墙进院，一身夜雨。
少年蹲在他身边，用额头贴他额头：“温度合格，归队。”
一句“归队”，把沈砚从混沌里拉回。
他伸手，抱住少年脖颈，声音哑：“3285-100=3185，你赔我。”
陆闻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省队内部测试成绩单，总分第一，旁边写一行小字：
“每赢一次，就给你减一天。”
沈砚把纸贴在琴凳背面，用透明胶封好，像给未来加一层保险。
那一夜，两人挤在琴房窄沙发，十指相扣，谁也没睡。
窗外雪落无声，怀表在桌面“滴答”一声——
3185，再减一。
（七）
暑假结束，高二开学。
陆闻归校，大巴停在校门口，少年下车，皮肤晒成小麦色，左耳多了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
省队奖励，冠军才配拥有。
他把耳钉摘下来，顺手扣进沈砚左耳：“借你，替我挡灾。”
沈砚笑，把怀表举到他眼前：“3185，还剩三千。”
“三千什么？”
“三千次想你。”
少年没再问，只伸手，与他十指相扣：“那以后，每天加一次。”
两人并肩进校门，背影被朝阳镀成金色。
无人注意，校董会公告栏贴出新通知——
「明德董事会换届选举，日期：3185天后。」
数字与怀表惊人重合，像有人提前写好的剧本。
（八）
夜里，宿舍。
陆闻在阳台冲冷水澡，水声“哗啦啦”掩盖咳嗽。
沈砚靠在门内，把怀表打开——
指针仍逆时针，却比之前慢了一秒。
表盖内侧，忽然浮现第三行隐藏小字：
「若被守护者在限定期内提前强大到『无需守护』，倒计时自动终止，宿主强制退出世界线。」
沈砚心脏猛地一沉——
退出世界线，等于他从陆闻的人生里彻底消失。
他抬头，看浴室玻璃门映出少年剪影——
肌肉线条比四个月前更锋利，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强大到无需守护，原来就在眼前。
水声停止，陆闻推门进来，带着薄荷味水汽，伸手抱他：“发什么呆？”
沈砚把表盖阖上，笑：“在想，怎么把死亡推远一点。”
少年没听懂，只低头，吻了吻他发旋：“有我在，死亡不敢来。”
镜头拉远，宿舍灯熄灭，怀表在桌面悄悄「滴」了一声——
3184。
故事，进入「被守护者即将无需守护」的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