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春游，目的地是市郊云顶山。
高二（1）班包下全场缆车，车厢漆成薄荷绿，像一串会飞的青柠糖。
沈砚坐在倒数第二厢，靠窗，陆闻隔一条过道，正帮同学清点背包。
广播循环播放安全须知：“缆车全长2.7公里，运行时间18分钟，请系好安全带。”
沈砚低头，把怀表从口袋摸出——
3285早已变成2961，数字瘦了一圈，却仍旧逆时针奔跑。
他阖上表盖，心脏莫名失速，像被看不见的绳子轻轻勒住。
（二）
缆车爬过第三塔架，离地120米，风突然大了。
车厢轻微晃动，随即“咔哒”一声停住。
广播电流滋啦，灯带瞬间熄灭，薄荷绿被黑暗吞没。
尖叫此起彼伏，有人手机电筒亮起，光柱乱砍，像惊慌的萤。
沈砚僵在座椅，指节瞬间发白——
幽闭恐惧症，病历上写“中度”，只有陆闻知道。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放大成鼓，耳膜轰鸣，呼吸被抽成真空。
下一秒，安全带被解开，一具带着青柠味汗气的身体挤进他邻座。
“是我。”陆闻声音低，却贴得很近，像把心跳递给他，“我在。”
（三）
黑暗切断视觉，其余感官却疯长。
沈砚闻到少年刚打完篮球的薄荷味，听见他胸口“咚咚”重锤，与自己的鼓点渐渐合拍。
他伸手，死死抓住陆闻手腕，指甲几乎嵌进皮肤。
陆闻任他抓，另一只手绕到他后脑，把人按进肩窝，声音轻得像黑暗里的绒毛：
“别怕，呼吸跟我数——1、2、3……”
数字数到第七下，沈砚肺叶终于重新灌满空气，却灌进更多少年体温。
他低头，额头抵着陆闻锁骨，声音闷在棉质校服里：“利息我要唇的。”
黑暗掩不住红耳，陆闻愣了半秒，低笑：“存着，高考后一次性付。”
（四）
黑暗持续11分钟。
车厢里，同学们手机电量逐渐耗尽，光柱一根根熄灭，世界重新变成浓稠墨汁。
沈砚被陆闻换到靠窗位，金属壁板冰凉，却挡不住少年掌心温度。
陆闻侧身，形成天然屏障，把他整个人圈进臂弯与车厢夹角。
“缆车悬停超过15分钟，会启动应急下降。”
“还剩4分钟。”
他每报一次时间，就在沈砚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发旋、鬓角、耳后，像给恐惧上锁。
沈砚心脏从失控到合拍，最后竟生出隐秘的甜：
原来幽闭也能变成约会暗室，只要身边是他。
（五）
第14分钟，应急电源启动，车厢灯闪两下，重新亮起。
同学们欢呼，玻璃映出两张脸——
沈砚眼尾尚红，唇角却翘；陆闻耳尖滴血，手却死死扣在他肩。
灯亮瞬间，两人同时别开眼，像怕秘密被日光没收。
广播道歉：“线路故障，已联系救援，稍后即可进站。”
沈砚低头，把怀表摸出，表盖内侧数字悄然跳动：2961→2960。
他指尖一顿，在心底补一句：2960-1，利息已收，存期一年。
（六）
缆车滑进站台，班主任清点人数，无人受伤，只有沈砚脸色苍白得过分。
陆闻举手：“老师，我陪他去医务车。”
一句话，把私人照顾变成公开程序。
医务车内，冷气开足，医生递来葡萄糖。
沈砚接过，却指了指陆闻：“他低血糖，给他。”
陆闻愣住，随即笑，仰头灌下，把空瓶倒扣在桌面，瓶底写一行极浅的字：
“糖归我，甜归你。”
医生没看懂，只觉俩少年感情好得过分，转身去登记。
车门半掩，车外是云顶山初绿的松，车内是两人尚未散尽的暗涌。
（七）
返程大巴，两人坐最后一排。
车窗开一条缝，风带着山顶雪气钻进来。
沈砚把额头抵在玻璃，看树影倒退，忽然伸手，盖住陆闻左手背。
少年掌心有缆车顶灯残留的烫，温度交叠，像把11分钟黑暗延长成一条隧道。
他声音极轻：“存期一年，利息复利吗？”
陆闻侧头，唇几乎贴上他耳廓，声音低到只有气流：“复利，月息一吻，到期一次性还本。”
一句金融术语，被少年说得像婚约。
沈砚笑，眼尾的绯色被雪气蒸得更艳：“那我提前支取，收不收违约金？”
陆闻回握他，五指插入指缝，十指相扣：“不收，但到期要翻倍。”
（八）
夜晚，宿舍双人间。
灯熄，两人各自上床，却谁也没睡。
沈砚把手机屏保换成缆车短片——
11分钟黑暗，被剪成30秒定格动画：
车厢灯灭，两颗心脏曲线从紊乱到重合，最后亮起一盏手绘小灯。
短片末尾，出现一行手写：
“2960-1=2959，利息已存。”
他刚设置完，上铺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陆闻翻身下床，蹲在他床边，声音哑：“提前支取，可以吗？”
沈砚笑，掀开被子，少年钻进来，带着夜气的凉。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换，却只是拥抱——
像把缆车里没说完的话，补在黑暗里。
陆闻声音低：“利息先付一半，剩下翻倍。”
沈砚回抱他，声音闷在他肩窝：“好，翻倍。”
窗外，零点钟声响起，新一天降临。
（九）
次日清晨，陆闻归队。
沈砚去送，把一只新保温杯塞进他背包——
杯底刻着极小数字：2959。
“每天减一，减到0，你就回来。”
“回来做什么？”
“回来付利息，本金翻倍。”
少年笑，把旧护腕换下来，塞进他口袋：“旧的你留着，替我数。”
大巴启动，沈砚站在原地，把怀表举到阳光下——
表盖内侧，数字悄然跳动：2959→2958。
期限再次减少，像把复利写进世界线。
（十）
夜里，沈砚剪完新的stop-motion，却收到顾栖邮件——
标题：「91-Day Final Warning」
附件是加密血检单：EB-VCA IgM 3.0，突破安全线。
医生建议：91天内，避免「情绪剧烈波动」。
沈砚把邮件删了，清空回收站，却听见怀表「滴滴」狂响——
表盖弹开，数字疯狂闪烁：2958→1479→739→369……
最后，停在「45」。
45天，被拥抱对折，再对折。
他抬头，看墙上缆车短片定格画面——
车厢灯亮，两颗心脏曲线重合，像给未来盖的钢印。
屏幕反光照出他苍白的脸，唇角却扬起笑：
“45天，够了。”
镜头拉远，宿舍灯熄灭，怀表在桌面悄悄「滴」了一声——
45，再减一。
故事，进入「45天春雪」终极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