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漆金的请帖被一只素白的手接了过去,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薛兮宁的母亲王氏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惶:“宁儿,你不能去!这赵之远府上的芙蓉宴,明摆着就是为你设下的鸿门宴!”
薛兮宁反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脸上是与这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从容镇定:“母亲,正因是鸿门宴,我才非去不可。若是不去,岂非坐实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涛骇浪。
公主府的旧事,是她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一处碰不得的禁地。
她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段往事早已尘封,却不料竟被人重新挖了出来,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刃。
她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芙蓉园内,暖风熏人,花气袭鼻,本是赏心乐事,此刻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数十架绘着工笔花鸟的紫檀木屏风错落摆开,将园子隔成了一个半开放的围场。
薛兮宁端坐其中,仿佛被无形的牢笼所困。
屏风之后,人影绰绰,那些平日里与她姐妹相称的贵女们,此刻都成了藏在暗处的猎手,只等着她露出破绽,便一拥而上。
“薛姐姐近来可是春风得意,不仅得了陛下的赏赐,更成了这京中人人称颂的‘活菩萨’。”一道娇柔却带刺的声音从左侧的屏风后传来,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柳婉馨。
她话锋一转,笑意里淬了毒,“只是妹妹我实在好奇,听说薛姐姐最擅长化腐朽为神奇,不知这起死回生的本事,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话一出,四周的窃窃私语声都停了,无数道探究的目光穿透屏风的缝隙,如芒在背。
这分明是在暗指她以欺瞒手段,骗取了为赵家小公爷“冲喜”成功的名声。
薛兮宁捏着茶杯的指节绷得死紧,面上却绽开一个近乎娇憨的笑容:“林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懂些寻常的调理之法,恰逢小公爷福大命大,这才侥幸罢了。哪里当得起‘起死回生’这般夸赞,传出去倒叫人以为我是什么江湖术士了。”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四两拨千斤地将话头挡了回去。
“薛妹妹此言差矣,”另一道声音响起,却是安国公府的萧明悦,“林姐姐这话,倒像是在夸赞妹妹医术高明,心肠慈善呢。这可是好事。”
萧明悦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巧妙地将柳婉馨的恶意攻讦曲解成了善意的夸赞,瞬间瓦解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
薛兮宁心中微动,感激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然而,敌人显然不准备就此罢休。
柳婉馨冷笑一声:“是与不是,可不是凭一张嘴就能说清的。毕竟,小公爷久病不醒,偏偏薛姐姐一嫁过去便好了,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气氛再度绷紧,如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薛兮宁的脊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围猎的困兽,四面楚歌,无路可逃。
她强作镇定,正要开口,却听见管事高声通传:
“小公爷到——”
满园的嘈杂瞬间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园口。
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孩童,在两个仆妇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进来。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的年纪,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格外灵动,正是传闻中被薛兮宁“救活”的小公爷,赵羽峰。
柳婉馨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她朝身边的柳昭华等人递了个眼色,屏风后的贵女们个个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她们都清楚,今天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一个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只要让他当众指认薛兮宁是个骗他吃奇怪东西的“坏女人”,那薛兮宁费尽心机营造的一切,便会轰然倒塌。
薛兮宁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那个被仆妇引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孩子,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冷。
她记得,为了让这个孩子醒来,她确实用了一些……特殊的法子。
赵羽峰停在了她面前,仰着小脸,好奇地打量着她。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句决定她命运的“指认”。
柳婉馨柔声诱哄道:“峰哥儿,你看看,这位姐姐你可认得?你告诉大家,她是谁呀?”
赵羽峰的大眼睛眨了眨,视线从柳婉馨脸上移开,牢牢地锁定了薛兮宁。
他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是煎熬。
就在薛兮宁几乎要支撑不住那平静的假面时,赵羽峰忽然挣脱了仆妇的手,像一只乳燕投林般,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在全场骤然倒吸的冷气声中,一道清脆又响亮的童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芙蓉园中炸响。
“阿娘!”
刹那间,瓷器落地的碎裂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交织响起。
薛兮宁抱着怀里温软的小身体,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投入了冰窟,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所有的应对,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声“阿娘”面前,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
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下,彻底完了。
芙蓉园中的惊雷,终究是关不住的。
这道足以颠覆整个京城格局的骇闻,如同一阵携带着山雨欲来之腥气的狂风,瞬间冲破了赵府的高墙,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尚在府中对一切毫不知情,只一心一意等待着姐姐归家的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