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书房内,烛火轻轻摇曳,映照着薛兮悦那张写满忧虑的俏脸。
自姐姐被赵府的人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请”走后,她便坐在这里,试图用书卷中的圣贤道理来平复自己狂跳的心。
可那一个个墨字,此刻在她眼中却扭曲成了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
书页被她无意识地捻得起了皱,甚至翻倒了过来,她却浑然不觉。
姐姐,那个永远将她护在身后的姐姐,真的会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吗?
不,绝不可能!
可若非如此,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赵之远,又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
她越想心越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一种名为“预感”的冰冷毒蛇,正顺着她的脊椎缓缓向上攀爬,让她不寒而栗。
她隐约觉得,笼罩在薛家上空的,不只是一场流言蜚语,而是一张足以将她们整个家族都拖入深渊的巨网。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内,气氛比深冬的寒冰还要冷冽。
贺彦祯一身玄色锦袍,负手立于堂中,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将人吞噬的凛冽风暴。
地上跪着的,是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的顾秋心。
她不敢抬头,只能感受到那道如同实质的冰冷视线,像一把刀子,一寸寸剐着她的皮肉。
“是你说的,亲眼所见?”贺彦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仿佛每个字都淬了剧毒。
“我……我……”顾秋心语无伦次,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世子,我只是……只是担心兮宁姐姐,怕她行差踏错……”
“担心?”贺彦祯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的‘担心’,就是让她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你的‘担心’,就是让本世子,让她,让薛家和贺家,都陷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骤然上前一步,那迫人的气势让顾秋心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掌嘴,二十。”贺彦祯没有再看她一眼,只对身边的侍卫冷冷下令,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侍卫毫不犹豫地上前,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立刻在大堂里回荡起来,一声,又一声,毫不留情。
顾秋心从最初的哭喊求饶,到后面的呜咽啜泣,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贺彦祯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那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已然泛白,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怒火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
他愤怒的,不仅是顾秋心的搬弄是非,更是自己未能护住那个女子的无力感。
这二十记耳光,打在顾秋心的脸上,又何尝不是抽在他自己的心上?
当最后一声落下,他那张坚毅如铁的面庞上,眸光微微一颤,终是闪过一抹极力压抑的不忍。
而风暴的中心,赵府那间幽静而奢华的内室里,薛兮宁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身前,是那个痴痴傻傻,口中不停念叨着“我的,我的”,拼命想去抓她发上珠钗的小公爷赵羽峰。
周围的丫鬟仆役个个面露惊恐,却又不敢上前。
“小公爷,不可胡闹!”吏部尚书赵之远须发微颤,厉声喝止,可赵羽峰恍若未闻,反而更加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眼看就要抓到薛兮宁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兮宁忽然抬眸,目光清澈地对上赵羽峰那双浑浊的眼睛,用一种极为轻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冻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前一刻还狂躁不安的赵羽峰,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瞬间僵住。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停了下来,歪着头,迷茫地看着薛兮宁,口中喃喃重复:“冻……手……手冻……”竟真的乖乖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然后安静地坐了回去。
整个房间霎时间落针可闻。
赵之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这位痴傻了多年的儿子,请遍了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此刻,竟被一个女子用两个字就安抚了下来。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冲垮了这位铁腕尚书最后的防线,他一个踉跄,扶住身旁的桌案,虎目之中,竟滚下了两行浑浊的老泪。
他猛地抬头,看向薛兮宁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与怀疑,而是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希冀。
薛兮宁没有理会周围人震惊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羽峰,直到确认他完全安稳下来,才缓缓抬起头,迎上赵之远复杂的视线。
她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寻常小事。
“赵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公主府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目光扫过赵之远,扫过他身后那些或惊或疑的幕僚与家人,唇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们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等待着那个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真相。
然而,薛兮宁却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早已不仅仅是真相那么简单,那将是一把利刃,一把足以剖开京城这副华美皮囊下所有脓疮与暗疾的利刃。
而持刀的她,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这满屋子虎视眈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