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与他笔迹分毫不差的血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门缝下钻入,缠紧了陈理的每一根神经。
他死死盯着那七个字,一股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心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警告,而是一种精准到秒的校正反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批改学生作业般的错位感。
更恐怖的是,书写者显然已经洞悉了他的思维模式:它知道他会制定行动纲领,知道他会依赖笔记复盘,甚至知道他会用微小的变量来试探和干扰系统的预测。
这意味着,“规则”不仅在观察他的行为,更在解析他的思维。
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浮现在陈理脑海:如果连“改变习惯”这种反侦察手段都已被预判,那么下一步,它会不会开始模仿他的声音、他的语气,甚至他的决策节奏?
他像被电击般弹起,冲到书桌前,猛地翻出昨夜写下的那张行动纲领。
昏黄的灯光下,他将纸页与门缝下的血字并排比对。
笔锋的走向、顿笔的力度、连笔时微妙的弧度……完全吻合。
甚至连他自己下意识的习惯——书写“三”字时,最后一横会不自觉地向上轻挑——那个微小的细节,都被完美地复制了下来。
这一刻,他猛然想通了第三章实验里,那个影子总是延迟半拍的诡异现象。
那根本不是什么系统故障或延迟,那是练习!
“规则”正在通过日复一日的观察,训练一个“陈理模拟体”,一个可以完美复刻他所有行为乃至思维习惯的替代品。
一旦这个模拟体能够以“陈理”的身份说话、行动、对外界做出合乎逻辑的回应,那么真正的他,就会瞬间被定义为“异常数据”,被规则毫不留情地清除。
他必须验证这个猜想。
陈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全新的纸,用与平时无异的笔迹,故意写下一句虚假的指令:“今晚改用绿光手电,照射时间延长至五分钟。”他将这张纸条折好,塞进了枕头下方,一个既隐蔽又容易被“搜查”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待在原地。
他悄无声息地滑到书桌旁,矮身钻进了最底层的抽屉夹层。
这是他昨夜利用几把金属直尺和锡纸悄悄改造出的一个狭小盲区,理论上可以对某些未知的窥探形成微弱的屏蔽假象。
他蜷缩在黑暗中,启动了体内仅恢复了不到一半的精神力,开始进行一次极耗心神的短时推演。
如果“规则”读取了枕头下的纸条并信以为真,它会如何应对?
精神力构筑的模拟场景在脑海中飞速闪现:混乱的数据流、闪烁的红色警报、以及一条被推演出的最优解——走廊的灯光将会在今晚22点58分,也就是他预定行动时间的前一分钟,突然急促地闪烁三次。
这个信号会精准地触发他对“绿光计划已暴露”的应急反应,诱使他惊慌之下拿出真正藏匿的红光手电,从而彻底暴露他的底牌。
模拟结果的终点,是一行冰冷的文字:生路断绝。
数据完全印证了他的推测。
“规则”已经具备了信息诱导和反制布局的能力,并且极其擅长利用人类的心理惯性和应急本能来设置陷阱。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理的后背。
他不能再让“规则”掌握任何关于自己的真实信息了。
他从抽屉夹层里爬出来,取出另一本很久没用过的旧笔记,翻到中间一页,用一种刻意放缓、模仿自己极度疲惫状态下的笔迹,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字:“作息调整完毕,红光照射时间固定为三分钟整。”
然后,他将这本“疲惫的”笔记随意地扔在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
而他真正的行动计划,则被他用一根针尖,以摩斯电码的形式,极其微小地刻在了手机SIM卡的金属触点背面。
这部手机早已被他拆掉了电池,确认没有任何信号,是绝对物理隔离的安全载体。
同时,他拿起每天喝水的玻璃杯,用指甲在杯底一个隐蔽处刻下了一道极浅的凹痕。
从今晚开始,他每次喝水前都会核对水位。
这能有效防止有东西冒充他,通过喝水留下唾液等生理痕迹,从而在生物层面上进行模仿。
这些动作,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被动求生。
这是陈理吹响的反击号角,是一场无声的宣战:我要让你看到的,全都是我允许你看的。
当晚22点59分,陈理准时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黑暗中,他举起红光手电,对着墙壁,光束稳定地亮起。
一秒,两秒……两分五十七秒。
他猛地摁下开关,红光瞬间熄灭。
整个过程,他像一尊雕塑,身体纹丝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压制到了最低。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熟悉的、属于周姨的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口。
“笃笃。”敲门声很轻。
“小陈啊……”周姨那慈祥温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今天睡得挺早?”
陈理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然而下一秒,门外那个声音的语调毫无征兆地变了。
它突兀地切换成了陈理自己的声线,低沉、平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嗯,习惯了。”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周姨的慈祥与他自己的冷静,在同一句话里诡异地叠加、切换,仿佛一台年久失修的录音机在播放时发生了错频。
陈理的心脏骤然停跳。
它……已经开始练习用他的嘴说话了。
更令人窒息的是,他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那片模糊的雨幕中,那个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正缓缓地抬起一只“手”,对着他所在的方向,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陈理读懂了。
那口型在说:下次,我会说得更像你。
恐怖的宣言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仿佛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
陈理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冻结。
他知道,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那东西的模仿和学习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这场关于“谁才是陈理”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凶险的阶段。
夜,还很长。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移动身体,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打击。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清楚,在这场无声的对决里,困意本身,就是敌人递过来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