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持续缺席,如同一块不断扩散的污渍,即使被校方用“心理休假”的丝绸尽力遮盖,其边缘仍在不断渗出令人不安的痕迹。
班级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学生们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那因林筱筱存在而强装出的“阳光”也变得僵硬和扭曲。
真正的风暴,总是在人们以为已经找到避风港时悄然降临。
第三天下午,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入育才中学的停车场。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人,陈建明。
他衣着考究,细节处彰显着不菲的身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疲惫,眼神却如精密仪器般冷静地扫视着这座他儿子身陷囹圄的校园
他没有先去探望精神濒临崩溃的儿子,而是径直走向了校长室。
厚重的实木门再次成为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与李艳华那次不同,这次会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势均力敌和冰冷的博弈气息。
“张校长,浩宇的事情,劳您费心了……”陈建明开口,语气低沉,姿态谦和,仿佛只是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
张校长亲自斟茶,神色凝重:“陈总客气,学校未能防患于未然,也有责任,我们已全力提供心理支持……”
“心理支持……”陈建明轻轻重复,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杯边缘,“校长,恕我直言,若仅仅是心理问题,何以至此?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
他或许跋扈,但心智绝非如此不堪一击……”他抬起眼,目光锐利,“我听闻,班里那位凌栖同学,归来后便有些……非同寻常?”
他没有咆哮,没有指控,只是用平静的叙述将核心问题摆在台面。
他的财富与社会能量,本身就是无声的砝码,让这平静的询问充满了压力。
张校长知道无法再敷衍,他沉吟片刻,选择性地透露:“凌栖同学经历特殊,行为确与常人有异,医学上难以界定。
目前观察,他并无主动攻击性,更多是……一种无形的‘场域’影响……”
“场域影响?”陈建明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种能让浩宇产生濒死幻觉的‘场域’?
张校长,我们都是明白人,我只想知道,学校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不稳定的‘场域源’?”
他将凌栖定义为“场域源”,一个需要被清除或隔离的故障点。
“陈总,我理解您的心情……”张校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但您也清楚,现今舆论环境复杂,尤其涉及学生……
我们缺乏实证,任何不当处理,都可能引发更大的风暴,对学校和对陈浩同学,甚至对您的声誉,都非益事……”
他点出了关键,缺乏物理证据,所有的异常都发生在感知层面,无法用常规手段证明。
陈建明笑了,笑容里没有暖意:“证据?校长,有些事……不需要法庭认可的证据,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一个能让我儿子摆脱梦魇,能让我公司股价不受莫名传闻影响的结果……”他不再掩饰,利益的算计赤裸裸地摊开。
“我明白……”张校长颔首,“学校会尽最大努力,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寻求对所有人都最有利的解决方案。
或许……可以为凌栖同学寻找一个更具针对性、更安静的……学习环境。”
“更具针对性的学习环境?”陈建明品味着这个委婉的措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比如,某些管理更为严格,设施更为专业的特殊教育机构?或者,能够提供深度心理干预的医疗中心?
相关的资源和支持,我可以提供。为了学校的教育事业,我个人愿意捐赠一座全新的心理健康中心。”
一场交易在温言软语中敲定,用“特殊教育”或“深度治疗”的名义,将凌栖这个麻烦体面地移除。
同时用金钱为学校镀上“关怀学生”的金光,也为陈氏家族买回一份安宁。
人性的黑暗在此刻不再是狰狞的咆哮,而是化作了精准的利益计算和冰冷的资源置换。
“学校会审慎评估,选择对凌栖同学成长最有利的路径……”张校长给出了承诺。
陈建明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西装下摆:“那就静候校长的佳音,我希望,这个过程能尽可能……高效……”他伸出手,与张校长用力一握。
就在陈建明转身,即将踏出校长室的刹那,他的余光瞥见了门边摆放的一盆名贵的金心龙血树。
那植物叶片中央金色的条纹,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黯淡和发黑,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华彩,变得如同焚毁后的灰烬,死气沉沉。
原本挺拔的叶片也肉眼可见地萎蔫下去,陈建明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但立刻被完美的面具覆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锐利地再次扫过那盆瞬间失去“金心”的植物,随即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张校长目送他离去,又看向那盆骤然衰败的龙血树,眉头紧锁。
他意识到,那个沉默的学生,其影响力远比纸面评估更加诡异和不可控,这种无形的反击,精准而冷酷。
几乎在陈建明离开校园的同时,高二(七)班正在上一堂自习课。
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林筱筱偶尔翻动笔记本的细微声响。
突然,坐在凌栖侧前方,一个平时寡言少语,家境普通的男生赵志强,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周围的同学被惊动,纷纷侧目,赵志强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扔进桌肚,双手死死捂住,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粗重而困难。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向凌栖的方向,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才,他手机屏幕上家族群的聊天界面里,他那位依靠陈建明公司分包项目勉强维持生计的父亲。
发出的一条小心翼翼询问工程款进度的信息旁边,突然浮现出几行扭曲,血红色的数。
那是他父亲为了接下项目,被迫签下,隐藏着极不公平条款的合同编号和金额,以及一个精确到秒,项目可能因“意外”彻底烂尾的倒计时。
这突如其来,直指家族软肋和父亲屈辱的秘密,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从未参与过凌栖的任何欺凌,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丝同情,但他也从未伸出过援手,只是沉默地旁观。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是安全……可现在,他明白了……
在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因果的眼睛面前,沉默的旁观,本身也是一种罪。
他的恐惧,不再源于超自然的表象,而是源于最现实,关乎家庭存续的威胁。
这种将超自然与冷酷现实精准结合的手段,比任何直接的恐吓都更令人绝望。
凌栖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赵志强的剧烈反应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但教室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无形,冰冷的压力。
它不再仅仅作用于直接的施暴者,也开始蔓延向那些自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它精准地找到每个人心中最脆弱和最无法失去的那一部分,然后,轻轻一触。
林筱筱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她写下:“压力源升级,影响方式出现分化,不再局限于物理异常或心理压迫,出现精准指向个体现实利益与隐秘恐惧的迹象。
目标凌栖的‘清算’逻辑,似乎建立在某种对‘因果’与‘关联’的超自然感知之上。旁观者的‘安全区’正在消失。”
她合上笔记本,看向凌栖那仿佛与世隔绝的背影。
这个“案例”,已远远超出了她最初“校园隐性伤害”的报道框架,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记录的,可能是一场颠覆认知的且冷酷而精准的……审判。
镀金的囚笼已然开始构筑,试图将那不祥的沉默封存。
但囚笼之内,那双永不眨动的眼睛,正以其独有的方式,让所有试图粉饰或逃避的黑暗,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