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忽然声音哽咽,又道:“这些日子我装疯卖傻,对你曲意逢迎,就是为了查清真相。老天爷总算开了眼!前几日我去庙里烧香时,偏遇着个神秘女子。她说话高深莫测,却知晓我和阿玉哥的所有事情,她说能帮我弄清阿玉摔死的真相。便给我这血珀盒,非叫我挂在绣床帐子后头。我原当是驱邪的物件,哪曾想——她竟是要用这劳什子照妖镜,把今夜你我那些个颠鸾倒凤的勾当,连同你与林知府贪赃枉法的腌臜话,统统摄了去!“
“如今看来这定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唤作“留影镜“。莫说人影,就连蚊子放个屁都能照得真真儿的!方才你搂着我叫“心肝肉“时,镜面可是泛着青光呢——那林知府和你如何做假账分赃,你在我耳根子底下说的每句黑心话,早被它囫囵个儿吞进去了!“
黎统领此时如遭雷击,他两腿一软,“扑通“就瘫在了地上,活像条断了脊梁的死狗。
他面似金纸,汗出如浆。玉环的控诉字字泣血,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刺穿了他最后一点侥幸。那血珀宝盒在案几上幽幽泛着光,仿佛一只天眼,将他与林知府的腌臟勾当照得无所遁形。
秦钟面沉如水,目光如两道冰锥钉在黎统领身上:“黎刚,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黎刚几乎喘不过气。
“卑职……卑职……”黎刚嘴唇哆嗦,半晌,终于彻底崩溃,伏地嚎啕,“卑职认罪!卑职全都招!只求大人……饶卑职家小性命!”他此刻才恍然,自己不过是林知府棋盘上一枚过了河的卒子,随时可弃。
接下来的审讯异常顺利。黎刚如同倒豆子般,将如何受林知府指使,克扣修建皇陵工程的巨额银饷;如何逼反讨薪的民夫,反诬其为“反贼”;如何派遣心腹假扮山匪,在南山道截杀欲上京告状的义士;以及,五年前如何受林知府密令,在鹰嘴崖设下绊马索,将发现他们贪墨证据的阿玉连人带马推下悬崖……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
每说一桩,玉环的脸色便白一分,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痛楚,此刻清晰地再现,阿玉哥温润的笑容,坠崖前那声凄厉的惨叫,林知府虚伪的安抚,黎刚令人作呕的触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几乎将她撕裂。
秦钟命书记官详细记录,让黎刚画押。看着那鲜红的手印,秦钟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沉甸甸的悲哀。这便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行的却是魑魅魍魉之事!
“来人!”秦钟沉声下令,“速速点齐人马,包围林府,将林文正缉拿归案!不得有误!”
“是!”侍卫领命而去,甲胄铿锵,脚步声迅疾远去,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
厅内一时寂静,只剩下黎刚压抑的抽泣和玉环细微的喘息。秦钟看向玉环,目光复杂。这个女子,以身为饵,忍辱负重,亲手将仇人送入绝境,其心志之坚,令人敬佩,亦令人心痛。
“玉环姑娘,”秦钟声音放缓,“多谢姑娘深明大义,挺身而出。此间事了,姑娘……有何打算?”
玉环抬起泪眼,凄然一笑:“大仇得报,玉环心事已了。这污浊尘世,再无牵挂。或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她话语中的绝望,让秦钟心头一紧。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飘入厅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清冷如月华的身影已悄然立于厅中。来人身着素白道袍,容颜绝丽,气质出尘,正是伐恶。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玉环身上,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玉环见到伐恶,如同见到亲人,泪水再次涌出,盈盈拜倒:“多谢仙姑指点迷津,助玉环雪恨!”
伐恶虚扶一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乃你自身勇气所致。”她转而看向秦钟,“秦大人,首恶虽擒,然凤阳官场积弊已深,后续之事,还需大人秉公处置,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秦钟连忙肃容回礼:“仙姑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伐恶目光微动,似是不经意地掠过秦钟看向自己时那难以掩饰的仰慕与情愫,心中暗叹。她不再多言,对玉环道:“此间尘缘已了,随我回去静修几日吧。”说罢,袖袍轻拂,携着玉环,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众人眼前。
黎刚看得目瞪口呆,更是面如死灰。秦钟望着伐恶消失的方向,怔忡良久,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