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贯穿了陈理的感知,一道来自他刚刚逃离的宿舍,另一道则源于他此刻身处的图书馆深处。
他僵在原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如鼓。
就在这时,他面前斑驳的墙皮上,仿佛有无形的墨迹沁入,缓缓浮现出六个古朴的大字——双门皆知汝行。
字迹只存在了短短一秒,便如幻影般消散,墙面依旧是那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陈理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这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冷漠的确认。
他瞬间明白,自己并非一个误入禁地的闯关者,而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被“选中”的参与者,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个规则体系的监视之下。
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中的红光手电,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借着微弱的红光,他看到手电筒金属外壳上原本镌刻的铭文“信约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另一行字——约行于双。
契约已在两扇门之间生效。
一个更骇人的念头驱使着他,让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他总是习惯记录一些关键信息和推论。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多出了一段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笔迹,字迹潦草而急促,内容却让他遍体生寒: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发抖,但很快压下情绪,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解谜,而是在履行一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契约。”
这描述的,不正是他此刻的心理活动吗?
陈理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文字的末尾,那里赫然标注着一个落款时间:明日凌晨4:00。
未来的人,或是某种机制,正在预写他的现在!
他“啪”地一声猛然合上笔记本,仿佛那上面沾染了剧毒。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一股源于未知和无力感的巨大恐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凌晨的死寂,在4点15分准时响起。
红蓝交错的警灯光芒穿透图书馆厚重的窗帘,在书架间投下凌乱的影子。
校方联合“异常事务处理总局”的人员已经抵达,扩音器里传来程式化的警告,准备对图书馆进行强制清场。
陈理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一旦这些外部力量介入,他们会用常规手段“净化”这里,所有怪诞的现象都会被强行抹平,而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和线索,也将随之被彻底掩盖。
他必须在他们破门之前,终结这个循环往复的怪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转身重返书库深处。
原本“活体教材”赵承志蜷缩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地面上只剩下一圈焦黑的痕迹,那形状,酷似一个扭曲的门框。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苏倩还坐在那里。
她的双眼完全失焦,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是呆滞地望着虚空。
她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机械地书写着什么,嘴唇微弱地蠕动,发出蚊蚋般的呓语。
陈理凑近,用手机录下了那段断断续续的话:“……双门对开,影归其主……信物为引,承者为继……”
“双门对开,影归其主。”陈理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系列线索:郑伯那枚刻着“守”字的铜牌、宿管周姨那个与身体分离却又如影随形的影子、手电筒上从“信约立”到“约行于双”的铭文变化,以及苏倩此刻的呓语。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他脑中逐渐成型:宿舍与图书馆,并非两个独立的怪谈发生地,而是同一个巨大封印系统的两翼,是那所谓的“双门”。
它们分别由两名“旧管理者”镇守——很可能就是郑伯和周姨。
他们二人的执念,或者说他们所遵守的“信约”,共同维系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而现在,这个平衡即将被打破,系统需要一个新的“继承者”。
时间指向5点整,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陈理决定进行一次终极推演,也是一场豪赌。
他不再试图逃避或破解,而是选择主动融入这个规则。
他要以自身为媒介,短暂地承载那份来自“旧管理者”的执念,完成一次“象征性的传承仪式”。
他翻开笔记本,在自己记录的那段“致敬词”——原本只是为了安抚书库意识的胡言乱语——的结尾,郑重地添上了一句:“我愿暂承此责”。
这支红光手电,便是沟通仪式的“信物”。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这场推演已经开始。
他想象自己手持信物,走入那扇由书架构成的暗门,面对那一团由百万字迹纠缠、汇聚而成的漩涡意识。
他诵读完修订后的致敬词。
这一次,漩涡意识没有沉默,反而发出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质问,那声音仿佛由无数人同时开口,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你非此间人……你来自‘之前’?”
不等他回应,庞大的信息洪流便冲垮了他的精神防线。
无数画面碎片闪过:深夜的宿舍,有人用指关节在天花板上敲出复杂的摩斯密码;年轻时代的周姨,手持一枚铜牌,在某个地下设施里庄严宣誓;以及一座深藏地底的巨大档案馆,厚重的金属门上镌刻着一行大字——“第一代守约者名录”。
推演到此结束。
通关的代价是精神力几乎被抽空,意识险些被那庞大的信息流同化。
现实中,时钟指向5点58分,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陈理深吸一口气,从推演的虚脱中挣脱出来。
他站到东侧那排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架前,举起散发着红光的手电,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念出了那段修订版的致敬词,最后一句清晰而决绝:“……我愿暂承此责!”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面书墙发出了“轰隆”的巨响,缓缓向内开启。
与此同时,书库中所有诡异的绿灯瞬间熄灭,那些停滞在不同时间的古董时钟,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清脆而决绝的“咔嗒”声,秒针齐齐向前跳动了一格。
时间,恢复了流动。
陈理没有丝毫犹豫,跨步走入开启的通道。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他从未发现过的密室。
密室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台老式打卡机。
他走上前,看到打卡机上插着一张泛黄的卡纸,上面赫然印着一行七日前的记录:
姓名:陈理。
出入时间:23:59。
备注:守约实习生。
他从未申请过任何名为“守约实习生”的工作。
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打卡机旁边,还放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与他自己那本一模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翻开了首页。
上面,是他自己未来的笔迹,笔锋沉稳有力,与他此刻的风格截然不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当你看到这行字时,你已经签下了契约。”
6点整,晨曦的第一缕光线照射进来。
图书馆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动向两侧开启。
早已等候在外的处理局人员一拥而入,却只看到陈理独自一人从书库的阴影中走出。
他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镇定。
他主动将那支已经黯淡无光的红光手电交给为首的负责人,只说了一句:“赵承志和苏倩没有出来,别再让任何人在这里值夜班。”
被带到临时安置点后,陈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本记录着他过去和未来的笔记本付之一炬。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页,将那些诡异的文字和预言化为灰烬。
然而,就在纸灰即将彻底冷却时,他瞳孔一缩。
在灰烬的中央,竟然有一角残片没有被完全烧毁。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捻起,上面残留着一行被火焰燎烤得有些模糊的字,那字迹,正是他未来自己的笔迹。
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钉子,狠狠扎进了陈理的神经,也钉住了他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
上面写着:
“下次轮到你写规则。”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栋老旧的教职工家属楼里,宿管周姨房间内的监控画面闪烁了一下。
她推开房门,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大人,”她轻声说道,“第二扇门……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