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面前的阴影里,一个轮廓缓缓浮现,那并非高大威严的形象,反而像个坐在高脚凳上的孩童,双腿悬空,轻轻晃荡。
他没有被称为“大人”时的压迫感,声音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漠然,仿佛从古旧的黑胶唱片中流出。
“反抗?”孩童,或者说被周姨称为“大人”的存在,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评价,“不,周姨,这不是反抗。这是筛选。只有懂得质疑规则的种子,才有资格亲手写下新的规则。那些只会盲从的,连成为祭品的价值都没有。”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建筑,精准地落在校医院那间小小的观察室里。
“他建立的‘认知防火墙’,不过是我们提供的砖块。他以为自己在筑墙,实际上,是在为我们修建一座更完美的囚笼。他越是定义‘我是谁’,这个‘我’的边界就越清晰,也就越容易被我们锁定和描摹。”
周姨垂下头,恭敬地听着,不敢有丝毫异议。
她知道,这位“小先生”的游戏,从不讲究过程的公平,只追求结果的完美。
“第二扇门,通往的是《第二代守约者名录》的存放处。”小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他脑中的那段植入记忆,不是为了骗他,而是为了告诉他,那扇门真实存在。现在,他开始相信自己是‘破解者’,很好……破解者,总要有一把锁来让他证明自己。去吧,把锁送到他面前。”
周姨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黑暗,档案室的铁门缓缓合拢,只留下那孩童在寂静中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仿佛在为即将上演的戏剧谱写序曲。
与此同时,校医院的病房内,陈理 ощутил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
精神上限增加的3点,不仅仅是模拟器界面上的一个冰冷数字,更像是一场席卷大脑的风暴,将所有弥漫的迷雾、潜藏的暗示和精神污染的残渣一扫而空。
他头脑的运转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高清照片般被放大、检视。
那灼烧的笔记本,灰烬中的“下次轮到你写规则”。
那被植入的记忆,亲手封存的《第二代守约者名录》。
那扇将赵承志吞噬的图书馆巨口,以及郑伯低语的“你已签契,不能再入”。
契约……守约者……
一个可怕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飞速成型:所谓的“守约者”,或许并非是维护秩序之人,而是与某个不可知存在签订了契约,以自身为锚点,将怪谈“稳定”在现实世界的“容器”。
赵承志的癫狂,可能就是“容器”即将破碎的前兆。
而自己,从踏入那间诡异的打卡室开始,就已经被默认为候选人,正在经历一场残酷的、以“自我认知”为考场的资格测试。
他建立的“认知防火墙”,本质上是对“我是守约者”这一预设身份的否定。
系统因此判定他通过了一层测试,所以给予了奖励。
但这并非胜利,更像是一种“新手引导”,诱导他走向更深的棋局。
他开始尝试控制自己的思维。
他将意识分为两层,表层思索着一道复杂的高等数学题,每一个公式的推导都清晰无比,而深层意识则冷静地分析着房间里的一切。
床单的纤维不再蠕动,墙壁上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
那无处不在的窥探感减弱了,仿佛他的“数学题”构建了一面光滑的玻璃幕墙,让外界的探针滑了过去,无法着力。
这间病房,这个“安全屋”,本身就是一个压力测试环境。
它会读取、放大、扭曲任何强烈的、具象化的意图。
但如果你用一层足够复杂且无害的“伪装”将其包裹,它就会判定你为“无异常”。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还是那位手腕上曾有过划痕的护士,她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陈理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的手腕。
那道酷似门缝的细小划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皮肤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治愈,这是“修正”。
系统抹去了这个暴露在外的“漏洞”,让一切回归“正常”。
这个世界的“规则”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而且效率高得惊人。
“陈理同学,”护士的声音柔和而标准,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各项生命体征已经恢复平稳,脑电波活动也未见异常。经过评估,你的急性应激障碍症状已经消退,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打印好的报告单放在床头柜上,上面“体征无异常”的结论被加粗标出。
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若是在建立“防火墙”之前,陈理或许会感到狂喜,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但现在,他只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们并非因为他“正常”了才放他走,而是因为他学会了如何“伪装成正常”。
他通过了这场名为“观察”的测试,被认为有资格进入下一个环节。
这场软禁,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治疗他的“心理创伤”,而是为了确认他是否已经被成功“格式化”,是否接受了游戏规则。
而他的“反抗”,恰恰被解读为“接受”的信号。
陈理缓缓坐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的笑容。
他接过那份报告单,目光平静地扫过,仿佛真的相信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谢谢你,护士。”他轻声说道,语气温和,像任何一个刚刚摆脱噩梦的普通学生。
护士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陈理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他知道,当他走出这扇病房门时,真正的牢笼才会缓缓打开。
校方、异常事务处理局,甚至那个神秘的郑伯,都将成为棋盘上的角色,而他,必须在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找到那扇名为《第二代守约者名录》的“门”。
他不能去找它,因为那会落入圈套。他必须让它,自己送上门来。
他平静地叠好报告单,目光投向窗外。
阳光明媚,校园里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但陈理清楚,在这片“真实”的幕布之下,另一场大戏的布景,已经悄然搭建完成。
他不是观众,也不是演员。
他将是那个……试图拆掉整个舞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