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无数道目光如无形的利刃,齐刷刷地钉在薛兮宁身上,或探究,或怜悯,或幸灾乐祸。
她就像一只被围困在猎场中央的幼兽,孤立无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柳小姐,”赵之远起身,对着上首的柳昭华遥遥一揖,姿态谦和,无可挑剔,“今日之事,终究是薛小姐受了委屈。既然柳小姐已宽宏大量,不如就由薛小姐自己来说,她对这个处置结果,是否满意?”
话音落下,满座哗然。
这番话听起来是何等的体贴周到,将所有尊重都给予了薛兮宁这个受害者。
可薛兮宁的心却猛地一沉,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
这是何其歹毒的用心!
赵之远看似在为她出头,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炙烤。
若她说满意,便显得她心胸狭隘,得理不饶人,将柳昭华的“宽宏”衬得像个笑话;若她说不满意,那便是公然驳了主家的面子,不知好歹,更是将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无论她如何回答,都是错。
这看似递过来的台阶,实则是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要将她钉死在这耻辱柱上。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看戏变成了审视,等待着她如何应对这必死之局。
薛兮宁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两全的言辞。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从主位之上传来,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不过是个小丫头,惊慌之下失了分寸罢了。”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他甚至没有看薛兮宁一眼,那句“小丫头”轻描淡写,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她从漩涡中心摘了出去。
她不再是需要表态的当事人,而变成了一个被上位者随手拨开的、无足轻重的角色。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附和。
“王爷说的是,小孩子家家的,不必如此较真。”
“是啊是啊,王爷圣明。”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他一句话而烟消云散。赵之远
薛兮宁低着头,屈辱与庆幸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翻涌。
她得救了,却也被人用一种近乎蔑视的方式踩在了脚下。
那句“小丫头”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了她的心底,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地方,她连决定自己命运的资格都没有。
宴席草草散场,薛兮宁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大殿。
“薛妹妹,等等我。”身后传来萧明悦清脆的声音。
薛兮宁停下脚步,回头看见萧明悦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你。我送你回府吧。”
薛兮宁本想拒绝,但对上萧明悦真诚的眼眸,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
萧明悦似是想缓和气氛,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别看我二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今日可是为你破了例。”
薛兮宁心中一动,抬眼看她。
“方才在水榭,你被人推下去的时候,”萧明悦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我离得近,亲眼看见二哥猛地站起身,手边的茶盏都被他带翻了,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竟像没感觉到一样。那可是他最爱的一套前朝汝窑……”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冷峻如冰霜的脸。
那个高高在上、视万物为无物的男人,竟也会有失态的时刻?
会因为她落水而打翻茶盏?
一丝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悄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这丝悸动伴随着更深的疑惑,让她愈发看不透那个男人。
马车行至薛府门前停下。
薛兮宁与萧明悦告别,刚转身,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柳树暗影下,身形挺拔如松,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
是。
他怎么会在这里?
薛兮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屈膝行礼。
缓缓踱步上前,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带来一股清冽的寒气。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深沉的夜色里,声音比夜色还要凉上三分。
“你当真以为赵之远是在帮你?”
薛兮宁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
“你若说满意,便是坐实了你咄咄逼人;你若说不满意,便是公然与柳家为敌,不知进退。”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赵之远温和面具下的险恶用心,“他将你捧上高台,不过是想看你摔得粉身碎骨。这点伎俩,你都看不穿?”
他的话语淡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训诫,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险境。
原来,他不仅看到了,还看得如此透彻。
薛兮宁的心头猛地一震,那股被轻视的刺痛感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却又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是在……提醒她吗?
“多谢……王爷指点。”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终于侧过头,幽深的眸子在夜色中落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身,一言不发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薛兮宁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回到自己的院子,母亲贺婉贞早已焦急地等候着。
见她安然无恙,贺婉贞拉着她上下打量,眼圈都红了。
“我的儿,你可吓死为娘了!”
待薛兮宁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隐去了的部分,贺婉贞听得是又气又怕,最后却蹙起了眉头,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那赵家的公子……为何要这般帮你说话?”贺婉贞到底是内宅妇人,看不透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赵之远处处维护,是难得的善意。
薛兮宁想到的话,心中冷笑,却不知该如何与母亲解释其中的凶险。
贺婉贞见她不语,自顾自地猜测起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宁儿,你跟娘说实话,莫非是那赵公子……看上你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薛兮宁耳边炸响。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阿姐!”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似乎因为走得太急,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手中的药瓶也“哐当”一声滚落在地。
来人正是刚刚才从外面回府的贺彦祯,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未及褪去的焦急与惊慌,那双清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们,恰好将贺婉贞最后那句话尽数听了进去。
刹那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间,只剩下满眼的震惊与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