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刀光映血,危局迭生
马蹄声像惊雷砸在德胜门的官道上,吴三桂带着五十骑兵冲破尘土,“断水刀”在阳光下劈出一道寒光——那刀是辽东精铁锻造,刀脊上还嵌着当年袁崇焕赐的“忠勇”二字,此刻却被血浸得模糊。他隔着扬起的沙尘,清晰看见行刑台上的一幕:鬼头刀悬在半空,刀刃映着灰蒙蒙的天;刘忠左臂缠着渗血的破布,右手刀死死架住两个大顺兵的砍杀,后背已被划开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王小六蹲在刑柱旁,弓拉得满如满月,箭尖却在抖——他的右手食指被箭弦磨出了血泡,那是今早在校场练箭时就有的旧伤;而马世耀被绑在朱红刑柱上,粗麻绳勒得他甲胄变形,左颊那道米脂起义时留下的刀疤还在渗血,却仍昂着头,目光扫过城下闯军时,带着一股老兵的不屑。
“杀!”吴三桂怒吼一声,声音里混着关外寒风磨出的沙哑。五十骑兵齐齐抽出腰刀,甲胄上的铜钉碰撞作响,像极了当年在宁远城头对抗后金铁骑的节奏。最前面的两个大顺兵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举枪,就被“踏雪”的前蹄踏中胸口——白马长嘶一声,蹄铁上的霜还没化尽,沾着血溅起三尺高。吴三桂手腕翻转,“断水刀”斜劈而下,一个兵卒的头颅瞬间滚落在刑台木板上,血顺着木板的缝隙往下流,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空的黑烟,像一汪凝固的墨。
行刑官是牛金星的远房侄子,名叫牛三,平日里靠着裙带关系作威作福,哪见过这般阵仗。他手里的青铜令牌“当啷”掉在地上,令牌上“大顺行刑司”的篆字沾了泥,变得模糊不清。“拦住他们!谁拦不住,老子砍谁的头!”他嘶吼着,声音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可大顺兵大多是北京周边收编的明军降卒,本就没什么战意,此刻见关宁铁骑刀光如电,早被吓破了胆——有的往后缩,甲胄摩擦着退到刑台边缘;有的干脆转身就跑,连手里的长枪都扔了,刚才围堵刘忠三人的圆阵,瞬间乱成了筛子。
刘忠抓住机会,左手按住流血的后背,右手刀猛地发力,劈开身前士兵的胳膊。鲜血喷在他脸上,混着之前的血污,让他整张脸都成了暗红色。他顾不上擦,踩着地上的尸体冲到刑柱旁,刀刃对准绑着马世耀的麻绳——那麻绳是浸过桐油的,异常坚韧,刀刃摩擦着发出“咯吱”响,火星都溅了出来。马世耀看着他发抖的手腕,知道他后背的伤已经撑不住了,便故意提高声音喊:“小子,砍左边!那结是死扣,右边砍不断!”刘忠依言调整方向,三刀下去,绳结“啪”地断开。马世耀踉跄着站稳,一把夺过旁边士兵掉落的长枪——那枪杆是枣木做的,被汗水浸得发亮,显然是个老兵的武器。他掂了掂枪,对着刘忠喊:“快!先撤到城墙上去!排水道窄,骑兵过不去,咱们守在上面,能多撑一刻是一刻!”
王小六也趁机松开弓弦,箭“嗖”地射倒一个扑来的士兵,箭尖从那人的咽喉穿出,带着血钉在刑台的木桩上。他收起弓,跟着刘忠、马世耀往城墙根退,怀里还揣着马世耀之前送的那包“回春堂”金疮药,油纸都被血浸软了。吴三桂带着骑兵在后面掩护,“断水刀”舞得密不透风——他用的是关宁铁骑的“劈砍式”刀法,不讲究花活,每一刀都冲着敌人的脖颈、腰腹要害去。刑台周围很快堆起了十几具尸体,有大顺兵的,也有他带来的骑兵——一个叫李二的小兵,去年刚从宁远老家来投军,此刻胸口插着一支箭,眼睛还圆睁着,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
“将军,往这边走!”刘忠指着西侧的排水道,那里是他们刚才爬下来的地方,砖墙上还留着他们蹭出的暗红血痕,“这水道是嘉靖年间修的,宽能容两个人,直通城墙垛口!”吴三桂点头,刚要催马过去,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东北方向的官道——那里的尘土翻涌得异常,不像骑兵奔袭时的“线状尘柱”,反倒像大队步兵推进时的“片状黄云”!他心里一沉,勒住“踏雪”的缰绳,白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上的血污。“不好!是大顺的追兵!人数不少,快走!”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混着铜锣的“当当”响——那是大顺军集结的信号。
回头一看,竟是王二狗带着两百多大顺兵,举着一面绣着“王”字的杏黄小旗追来。他的红袄上沾着泥,显然是刚才没跑远,躲在旁边的树林里观望,见行刑台乱了,又带着人折了回来。“别让吴三桂跑了!陛下有令,抓活的!”王二狗喊得嗓子都哑了,手里的刀指着吴三桂,却不敢冲得太近——刚才刑台上的刀光,显然让他怕了。
“你们先上!我断后!”吴三桂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身边的亲兵赵能——赵能是他的远房表弟,从山海关就跟着他,左臂在去年的通州之战中被后金兵砍过一刀,现在还留着疤。“看好马!要是我没上来,你就带着弟兄们往顺义撤,找张勇汇合!”他说完,握紧“断水刀”转身迎向追兵。刀光起处,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大顺兵应声倒地,可后面的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像潮水一样——他们虽不敢近战,却仗着人多,用长枪往吴三桂身上捅,箭也像蝗虫似的射过来。
刘忠看着吴三桂被围在中间,后背已经挨了两枪,甲胄都被戳穿了,心里急得冒烟,刚要转身冲回去,却被马世耀拽了一把。“别傻!”马世耀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我现在手无寸铁,下去也是添乱!等上了城墙,把佛郎机炮架起来,一炮能轰散他们半队人!”王小六也跟着劝:“将军说得对!吴将军能撑住——去年在宁远,他一个人挡过后金的五个巴牙喇,这点人不算啥!咱们先上去架炮!”
三人咬着牙,顺着排水道往上爬。排水道的砖被常年的雨水泡得发滑,刘忠爬在最前面,后背的伤口蹭到砖棱,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他不敢停,只能用刀插在砖缝里借力,每爬一步,砖上就多一道血印。爬到一半,他回头往下看——吴三桂还在敌阵里拼杀,“断水刀”上的血已经凝住,变成了暗褐色,左臂又被砍了一刀,血顺着甲胄的缝隙往下流,滴在地上,连成一串红。可他的站姿依旧挺拔,像当年在宁远城墙上一样,死死挡住追兵的去路,偶尔还能劈砍出一道寒光,逼得大顺兵往后退。
“快!佛郎机炮在垛口那儿!”马世耀爬上城墙,立刻指向之前他们藏武器的地方——两尊佛郎机炮还架在那儿,炮身是万历年间造的,铜皮上生了绿锈,旁边堆着两袋没用完的火药,用粗布缝着,上面还沾着营地里的草屑。三人立刻动手,王小六蹲在炮旁填火药,手指被火药硌得生疼,却比刚才稳了不少——他想起去年在通州,马世耀教他填炮时说的“慢填、紧塞、轻点火”,此刻竟一点都没忘。马世耀则半跪着调整炮口,他的腰在攻北京时被流箭射过,此刻弯着身子,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是精准地把炮口对准了追兵的密集处。刘忠则从箭袋里抽出箭,对着下面的大顺兵射去——他的箭术是吴三桂教的,“三点一线”的法子记得牢,一箭就正中一个兵卒的喉咙,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长枪还在抽搐。
“轰!”佛郎机炮终于响了,炮声震得城墙都在抖。炮弹擦着追兵的队伍炸开,碎石和血肉飞溅,几个大顺兵当场被炸飞,胳膊、腿掉在地上,剩下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十几步,有的甚至瘫坐在地上,手里的武器都扔了。吴三桂抓住这个间隙,挥刀砍翻身边两个还在发愣的士兵,转身朝着排水道跑来。他的靴子踩在血洼里,发出“噗嗤”的响,身后的王二狗气得哇哇叫,跳着脚喊:“放箭!给我放箭!射死他!别让他跑了!”
箭雨瞬间朝着吴三桂飞来,他弯腰躲过几支,却还是被一支箭射中了右腿——那箭是大顺军常用的“铁镞箭”,箭头淬了点铁锈,穿透皮肉时带着钻心的疼。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硬是咬着牙撑住了——他想起二月初二那个雪天,德胜门的城墙上,刘忠替他挡了一箭,当时刘忠也是这么踉跄着,却还笑着说“将军没事就好”。现在轮到他了,他不能倒。吴三桂扶着墙,一步一步朝着排水道挪,伸手抓住刘忠递来的绳索——那是王小六的弓绳,用牛筋做的,很结实。他往上爬时,箭还插在腿上,每动一下,伤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疼,汗水混着血,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在绳索上,把牛筋都染红了。
“将军,快!追兵又上来了!”王小六大喊着,又填了一发自炮——这是最后一袋火药了,填完炮膛就空了。马世耀则举着长枪,对着下面的大顺兵刺去,枪尖穿透了一个兵卒的肩膀,那人惨叫着倒下,血溅在马世耀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当年在米脂,他见过比这更惨的景象,闯军刚起义时,被明军追着打,弟兄们的尸体堆成了山,他就是踩着尸体活下来的。
终于,吴三桂爬上了城墙。刘忠立刻扶着他靠在垛口后,垛口的砖是青灰色的,被岁月磨得光滑,上面还留着当年戚继光守北京时刻的“守土”二字。王小六掏出怀里的金疮药,油纸一打开,就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清香——那是“回春堂”的招牌药,用当归、红花、血竭配的,治外伤最有效。他刚要解开吴三桂的甲胄,就听见马世耀喊:“不好!看那边!”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北京内城的方向,升起了一道浓浓的黑烟——那是紫禁城的“调兵信号”,用松枝、硫磺混着羊毛烧的,烟色发黑,能飘出十几里地。马世耀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当年跟着李自成攻西安时,见过这信号:“是调兵的信号!黑烟是‘急调’,说明李自成肯定知道咱们在这儿,要派大军来了!按路程,从内城到德胜门,骑兵半个时辰就到,步兵一个时辰!”
吴三桂按住腿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关宁铁骑的主将,要是他慌了,弟兄们就真的没指望了。“张勇带着剩下的人在落马坡打扫战场,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到。”他喘着气说,目光扫过城下的追兵,王二狗还在喊着攻城,却没人敢真的往上冲,“咱们先守住城墙,等他来了,就往顺义撤——刘宗敏的十万大军明天卯时就到顺义,咱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回去,不然三千弟兄就成了没头的苍蝇!”
话音刚落,就听见城下传来王二狗的叫嚣,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铁皮喇叭,声音被放大了,刺得人耳朵疼:“吴三桂,你别想跑!陛下派了五千大军过来,是李过将军的‘先登营’!你们现在就是瓮里的鳖,插翅难飞!识相的就下来投降,陛下还能给你个一官半职,不然等大军到了,把城墙一围,放火烧,让你们都变成烤猪!”
刘忠忍不住探头往下看,只见官道尽头的尘土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大顺军的红袄——不是之前的散兵,而是排成整齐的方阵,前面还有举着“李”字旗的骑兵开路!他心里一紧,回头看着吴三桂,眼里满是焦急:“将军,真的是大队人马!五千人啊!咱们就这五十来号人,还有十几个伤兵,怎么守?”
吴三桂没说话,目光扫过城墙上的“家底”:两尊空了的佛郎机炮,箭袋里剩下的十几支箭,地上散落的断枪、石头,还有那最后一发没来得及用的炮弹——刚才填炮时,王小六多留了一发,藏在垛口后面。他突然想起刚才落马坡的埋伏,那个蒙面将领的声音很熟悉,像极了当年在宁远共事过的一个参将,后来投降了大顺,叫什么来着?还有马世耀被抓,李自成的多疑——他早就听说,李自成进北京后,对老弟兄也不放心,牛金星、宋献策天天在他耳边说“诸将拥兵自重”,现在看来,马世耀救他们,正好给了牛金星下手的由头。这些事像乱线缠在一起,让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总觉得这德胜门,就是个等着他往里钻的死局。
“刘忠,你带着王小六和伤兵,从城墙东侧下去,往顺义的方向走。”吴三桂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关外的玄铁,“找到张勇,让他别来接应了,直接带队伍往顺义撤,在城外的土坡等着我——要是我天黑还没到,就不用等了,带着弟兄们和刘宗敏拼,能活一个是一个。”他顿了顿,看向马世耀,“我和马将军守在这里,用最后一发炮弹炸退追兵的先头部队,然后从西侧撤,绕着护城河走,能避开大顺军的哨卡。”
“将军,我不走!”王小六立刻反驳,眼里满是倔强,他把弓往地上一摔,捡起一把断枪,“我是关宁铁骑的兵,不是逃兵!要守一起守,要死一起死!”刘忠也跟着点头,按住后背的伤口,挺直了腰:“对,将军,你忘了咱们在宁远发的誓?‘同生共死,不负大明’!现在虽然大明没了,可弟兄们还在,不能丢下你!”
马世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对着吴三桂笑了笑——左颊的刀疤因为笑容皱起来,像老树皮上的纹路,却透着股坦然:“吴将军,你这安排不行。要走一起走,要守一起守。再说,我熟悉北京的地形,比你们清楚哪条胡同能绕开哨卡,哪段护城河的冰还没化透,能蹚过去。”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还有,李过的‘先登营’我熟,都是陕西老乡,里面有几个是我当年带过的兵,说不定能找机会混出去。”
吴三桂看着三人坚定的眼神,心里一热——他这辈子带兵,最骄傲的就是身边有这群弟兄。当年在宁远,后金兵围了三天三夜,弹尽粮绝时,也是这群人跟着他啃树皮、喝雪水,没一个投降的。他刚要说话,就听见城下传来马蹄声,不是大顺军的“杂乱蹄声”,而是关宁铁骑特有的“整齐节奏”——每一匹马的步伐都一样,是他当年在山海关练出来的“踏阵步”!
“是张勇!他来了!”王小六兴奋地大喊,指着远处的官道——那里果然出现了“吴”字旗,粗麻布做的旗子被风吹得展开,猪血染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和顺义校场的那面一模一样。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举着长枪的身影,骑着一匹黑马,正是张勇的模样,后面还跟着几百骑兵,抬着几个担架,上面躺着伤兵。
可吴三桂的脸却瞬间沉了下来——不对劲。落马坡离德胜门至少有十里地,就算张勇带着骑兵拼命赶路,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到,可从他离开落马坡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刻钟!而且,张勇身后的尘土里,隐约藏着别的影子,不是骑兵的“点状马蹄印”,倒像步兵的“片状脚印”,还带着“大顺军红袄的衣角”——那是牛金星嫡系部队的标志,袄边缝着一圈青布,在尘土里一闪而过。他猛地抓住马世耀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马将军,你当年在大顺军待了十几年,熟悉他们的行军布阵——你看张勇后面的队伍,是不是有问题?”
马世耀立刻眯起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磨得发亮的铜片——那是他当年在米脂打铁时用的“照镜”,能放大远处的景象。他对着“张勇”的队伍仔细看了片刻,突然倒抽一口冷气,铜片“当啷”掉在城墙上:“不好!是诈!你看最右边那个骑兵,腰上系的是‘大顺腰牌’!还有张勇的枪——他惯用的是‘虎头枪’,枪头铸着虎头纹,可这人手里的枪,是普通的铁枪头!而且……”他指着“张勇”的脸,声音发颤,“张勇左额有个疤,是当年攻太原时被流箭划的,可这人的左额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城下的“张勇”突然举起长枪,对着城墙上喊:“将军,快下来!落马坡的伤兵都安置好了,咱们一起往顺义撤!再晚就来不及了!”可他的声音有点抖,不像张勇平日里的“粗嗓门”,反倒带着点尖细,而且眼神一直躲着吴三桂,不敢直视——张勇跟着吴三桂打了十年仗,从来都是抬头挺胸,就算面对后金铁骑,也没这么畏缩过。
吴三桂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像坠了块辽东的玄铁。他想起刚才落马坡的埋伏,那个蒙面将领的声音终于在脑海里对上了号——是当年宁远的参将周遇吉,后来投降了大顺,据说现在跟着牛金星做事;还有张勇的“诈降”,显然是周遇吉抓了真张勇,逼着他的亲兵扮成骑兵,来骗自己下城;再加上王二狗的追兵、李过的五千“先登营”,还有紫禁城的调兵信号……这根本不是巧合,是牛金星设的一个死局,就等着他因为救刘忠、马世耀而乱了方寸,主动钻进圈套!
他缓缓松开马世耀的胳膊,弯腰捡起那发没来得及用的炮弹,炮身冰凉,沾着城墙上的露水。身后的刘忠、王小六也反应过来了,两人脸上的兴奋褪去,只剩下凝重——他们都明白,现在下城就是死,守在城墙上,等李过的大军一到,也是死。
吴三桂握紧手里的“断水刀”,刀鞘上通州之战的血渍被阳光照得发亮,突然想起崇祯十五年的那个冬天——他带着关宁铁骑在松山解围,被后金兵围在山上,粮断了三天,弟兄们靠吃树皮活着,当时张勇问他“将军,咱们还能活吗?”,他也是这样握着刀,说“活不了就拼,拼了还有一线希望”。
现在,又是这样的时刻。
他回头看着刘忠、王小六和马世耀,三人的脸上都沾着血,伤口还在渗血,却没一个人露怯——刘忠按住后背的伤,把断枪握得更紧了;王小六捡起刚才掉的弓,重新搭上了箭;马世耀则捡起地上的铜片,又看了一眼城下的队伍,眼里闪过一丝狠劲。
吴三桂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血腥味的笑,像当年在松山突围时一样:“弟兄们,看来今天这德胜门,是咱们的‘松山第二’了!既然是死局,咱们就破它一次!”他指着那发炮弹,声音陡然拔高,“刘忠,你和王小六把炮弹填进佛郎机炮,对准‘张勇’队伍的正中间——那是他们的指挥处,炸了那里,队伍就乱了!”
接着,他看向马世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那是关宁铁骑的“调兵令”,上面刻着他的私印:“马将军,你熟悉北京的地形,等炮响之后,你带着刘忠、王小六从西侧排水道下去,往护城河的方向跑,那里有个‘望水亭’,是我当年在北京当游击时藏粮草的地方,里面有两匹备用马,你们骑着马往顺义走,务必找到真张勇,让他带着弟兄们别等我,直接和刘宗敏决战!”
“那你呢?”马世耀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满是不解,“你一个人怎么撤?”
吴三桂拍了拍他的手,指了指城下的“张勇”队伍:“我去会会那个‘假张勇’——周遇吉既然设了圈套,肯定想抓活的,我就假装投降,趁机靠近他,一刀砍了他,乱了他们的阵脚!到时候你们趁机跑,我自有办法脱身。”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要是没脱身,就当给你们打掩护了——咱们关宁铁骑,从来没有丢下弟兄的规矩,今天也一样。”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刘忠立刻反驳,刚要往前冲,就被吴三桂按住了肩膀。
“听话!”吴三桂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得活着去顺义,告诉张勇,刘宗敏的大军有个弱点——右翼是收编的明军降卒,战斗力弱,打那里能破阵!这是我昨天从斥候嘴里问出来的,只有你知道,你必须传出去!”
王小六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城墙上的血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将军,我不跑,我陪你……”
“傻小子,”吴三桂揉了揉他的头,像当年在宁远教他射箭时一样,“你得活着,将来要是能重建关宁铁骑,别忘了告诉弟兄们,咱们在德胜门,没丢大明的脸。”
马世耀看着吴三桂眼底的决绝,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这种眼神,他当年在李自成身上见过,是“以命换局”的眼神。他不再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枪,对着吴三桂抱了抱拳:“吴将军,你要是能脱身,顺义城外的土坡,我等你到天黑!要是不能……我带着弟兄们,替你砍了刘宗敏的头!”
吴三桂笑了笑,没说话,转身扶着垛口,慢慢站起来。右腿的伤口还在渗血,每站一下,都像有针在扎,可他依旧挺直了脊梁,像当年在松山城头一样,目光如炬地望着城下的“张勇”队伍。
刘忠和王小六已经把炮弹填进了佛郎机炮,马世耀调整好了炮口,对准了“张勇”队伍的正中间——那里的骑兵最密集,还插着一面小小的“张”字旗,显然是指挥核心。王小六的手还在抖,却比刚才稳了不少,他看着吴三桂的背影,轻声说:“将军,炮准备好了。”
吴三桂点头,右手握住“断水刀”的刀柄,刀鞘摩擦着甲胄,发出“噌”的轻响——这是关宁铁骑的“冲锋信号”,当年在山海关,他一拔刀,弟兄们就知道该往前冲了。
“放!”他一声令下。
“轰!”佛郎机炮轰然炸响,炮弹像一道流星,直直射向“张勇”的队伍。只听“轰隆”一声,指挥处的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血肉和碎甲飞了起来,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乱成了一团。那个“假张勇”吓得从马上摔下来,被亲兵扶着往后退,再也装不出“镇定”的模样。
“就是现在!”马世耀大喊一声,拉起刘忠和王小六,朝着西侧排水道跑去,“吴将军,保重!”
吴三桂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接着猛地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城墙有两丈高,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右腿的伤口彻底裂开,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染红了地上的尘土。可他没停,握紧“断水刀”,朝着乱成一团的“张勇”队伍冲去,嘴里喊着:“我投降!别开枪!”
乱兵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着他围过来,有的举着枪,有的拿着绳索,没人注意到他眼底的寒光——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摔在地上的“假张勇”,还有藏在队伍后面的周遇吉!
德胜门的风又刮起来了,卷着炮烟和血腥气,把“吴”字旗吹得猎猎作响。马世耀带着刘忠、王小六钻进了排水道,听见身后传来吴三桂的怒吼和刀光碰撞的“叮叮”声;城下的乱兵还在喊着“抓活的”,却没人知道,这死局里,藏着吴三桂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而那线生机,正顺着排水道的血痕,朝着顺义的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