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电转间,镜中人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眸陡然锐利起来。
权势是虚的,人心是假的,唯有握在掌心,能敲出声响的黄白之物,才是这世间最颠扑不破的真理。
想通了这一点,薛兮宁嘴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转身走向了那喧嚣不休的前厅。
她刚一踏入,一道殷勤的身影便立刻迎了上来。
赵之远那张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几乎要躬身到地。
“大小姐,听闻您受了惊,老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点小小的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您务必收下,权当给您压惊了。”
盒子“啪”地一声打开,满室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银锭,在厅堂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晃得人睁不开眼。
薛兮宁的瞳孔骤然一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迸射出的光芒,比那满匣的白银还要亮上三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甚至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凉坚硬的银锭,仿佛在确认这份沉甸甸的真实。
赵之远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得意万分,脸上却故作悲痛地长叹一声,用眼角余光瞥向萧承魏所在的国公府方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唉,可惜啊,真是可惜了。这本该是小公爷献上的心意,如今却只能由我这等奴才代劳。小公爷他……怕是再没这个福分了。”
这番话语,配上他那关切又诡异的眼神,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厅中刚刚升起的火热气氛瞬间凝固。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在认亲,是在宣示主权,更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所有人,他赵之远背后站着的是谁,而即将被抛弃的又是谁。
那股子温情脉脉之下的阴森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梁骨向上攀爬,令人不寒而栗。
贺婉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她强作镇定地维持着主母的仪态,可眼底的惊骇早已无法掩饰。
一个赵之远就已如此棘手,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厅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崔家商行崔玉兰,为薛大小姐贺!”
“翰林院侍读江守诚,特来探望薛大小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崔玉兰与江守诚一前一后地挤了进来,彼此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崔玉兰带来的是一整套南海珍珠头面,珠光宝气,华贵非凡;江守诚则捧着一幅前朝大家王羲之的摹本字帖,书卷气十足,意蕴高雅。
三方人马,三种礼物,三种截然不同的示好方式,将小小的薛家前厅变成了一座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
赵之远的白银,崔玉兰的珠宝,江守诚的名帖,三股势力在此刻激烈碰撞,而他们争夺的中心,正是那个刚刚还被视作弃子的薛兮宁。
贺婉贞的脑中如惊涛骇浪般翻腾不休,她死死攥着袖中的丝帕,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荒诞而不真实。
薛兮宁的目光在三份礼物上逡巡片刻,最终还是落回了那箱最实在的银锭上,她对江守诚那份名帖仅仅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再无更多表示。
江守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自诩风流名士,最重脸面,今日屈尊降贵前来,竟被如此赤裸裸地无视。
那一眼的轻慢,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抹怨毒之色从眼底一闪而过。
他一言不发,拂袖转身,带着满腔的屈辱与愤恨,快步走出了薛府大门。
府外僻静的拐角处,一个鬼祟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见江守诚出来,那人立刻迎了上去,将一个用粗糙宣纸包裹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江大人,这是按您的吩咐,从大小姐院里弄出来的。”
江守诚接过那东西,快步回到自家的马车上,径直赶往了国公府。
书房内,萧承魏正闭目养神,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小公爷。”江守诚躬身行礼,将那个纸包呈了上去,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您要的东西,到手了。果然,下人还是最好收买的。”
话音未落,他抬起的眼眸里,已满是阴狠与决绝。
为了攀附上萧承魏这棵大树,他不惜赌上一切。
萧承魏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纸包上,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先用审视的目光将江守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
宣纸被一层层剥开,露出的东西让江守诚自己都愣了一下——那是一个香囊,却是一个破损不堪的香囊。
边缘的丝线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填充的棉絮和干枯的草药,一角甚至还有一块洗得发白的陈旧污渍。
萧承魏却毫不在意它的残破。
他将那香囊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皂角和草药的清气钻入鼻腔,那不是名贵香料的味道,而是一种带着烟火气的、极为私人的气息。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清丽却倔强的脸。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布,那残破的香囊在他掌心被揉捏成一团,嘴角却缓缓向上勾起,扬起一抹邪异而满足的笑。
与此同时,薛府西厢房内,刚刚清点完自己第一笔“资产”的薛兮宁,正赤着一双雪白的小脚准备歇下,却在床边摸索了半天。
“咦?我那块用来擦脚的旧帕子呢?”她疑惑地自言自语,浑然不知,自己那块早已被当作抹布的贴身旧物,此刻已落入了一头最危险的饿狼手中,正被他当作无上珍宝,细细品味。
这一夜的纷乱与喧嚣终于落幕,薛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可对薛兮宁而言,这场以她为中心的赌局,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赢得了第一轮的筹码,也彻底耗尽了心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混合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感,在她四肢百骸中蔓延。
她忽然觉得腹中空空,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她需要一些东西,一些滚烫的、实在的、能填满这空虚的东西来犒劳自己。
而现在,她终于有了随心所欲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