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底气,首先便化作了指尖捻起一块桂花糕的从容。
马车内,香甜软糯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与车壁上悬挂的熏香交织,却显得格格不入。
薛兮宁旁若无人地小口品尝着,眉眼间漾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这世间最顶级的珍馐,也不过如此。
坐在她对面的薛兮悦,眉心早已拧成一个疙瘩。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妹,竟敢在即将抵达皇家别院的马车上公然进食!
这成何体统!
简直是将薛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她身旁的贴身丫鬟翠儿更是惊得嘴巴微张,看向薛兮宁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不知礼数的乡野村妇。
整个车厢的气氛因这一块小小的糕点而凝固,尴尬与鄙夷在空气中无声发酵。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薛兮宁却浑然不觉,甚至在咽下最后一口后,还好整以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端起食盒,笑吟吟地朝对面递过去。
“姐姐,你也尝尝?这家的桂花糕做得甜而不腻,很是爽口。”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眼神真诚,仿佛真心实意地在分享美食。
薛兮悦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黑,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气晕过去。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吃吧!”那语气中的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锥。
薛兮宁仿佛没听出那份憎恶,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又捻起一块,继续享受起来。
她就是要这样,在这些自诩高贵的人面前,撕开她们那层虚伪的礼教面具。
马车终于停稳,许春柳扶着薛兮宁下车。
一落地,她便立刻凑到薛兮宁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焦急:“小姐,您方才……方才在车上怎能用食?这京中贵女出行,最重仪态,断没有在人前饮食的道理,若是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薛兮宁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笑话?
她前世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活得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最后换来了什么?
不过是含冤而死,尸骨无存。
如今,连吃块糕点填饱肚子都要被指摘,这等扭曲人性、专为束缚女子而设的规矩,简直荒唐至极!
一股压抑已久的叛逆快意在她心底轰然燃起,烧得她通体舒畅。
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许春柳的手,示意她安心。
恰在此时,不远处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女中走来一人,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卢婉。
她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薛二小姐,别在门口站着了,我们姐妹们在那边亭子里小聚,你也一道来吧?”
这邀请听似热情,实则不过是想将她这个刚洗脱污名的“名人”拉过去,当个新鲜的谈资罢了。
周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探究、还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会如何选择,是感恩戴德地凑上去,还是局促不安地拒绝。
然而,薛兮宁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卢婉。
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刚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身影上。
她唇边的笑意瞬间变得真实而明亮,提步便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熟稔的亲昵:“瑜童,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这一举动,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满场皆惊!
卢婉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围的贵女们更是瞠目结舌。
薛兮宁竟然对卢侍郎千金的邀请置若罔闻,反而去主动亲近那个出了名骄纵跋扈、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安平郡主萧瑜童?
她疯了吗?
空气中,震惊、不解与隐秘的算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萧瑜童也被她这番操作弄得一愣,待看清周围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后,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拉着薛兮宁走到一处僻静的廊下,低声质问道:“薛兮宁,你搞什么鬼?你就不怕我?”她实在想不通,这个不久前还被自己和柳婉馨联手欺辱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今日怎会像变了个人,甚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表现出如此亲近?
薛兮宁看着她戒备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温柔依旧,说出的话却像淬了冰的利刃,轻飘飘地扎进萧瑜童的心底。
“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她歪了歪头,眸光澄澈,语气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怕你像柳婉馨一样,被自己的父亲关在院子里‘养病’,连门都出不了吗?”
萧瑜童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柳婉馨被禁足一事,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需静心休养,除了林家和宫里,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薛兮宁却仿佛嫌这刺激不够,又往前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幽幽地补充道:“听说,她院里的那棵石榴树,今年开得格外好,可惜了,无人欣赏。”
轰!
萧瑜童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后退一步,再看薛兮宁时,那张清丽温婉的脸在她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张描画精致的怪物面具。
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女人,分明就是将柳婉馨拖入深渊的幕后黑手!
那份云淡风轻的语气,不是不知者无畏,而是掌控一切的从容!
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忌惮,如藤蔓般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道清越沉稳的男子声音忽然自身后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诡异寂静。
“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