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纨绔富商
如意楼三日后举办流觞诗会,几乎成了整个京城最引人瞩目的事件。
帖子如雪片般飞入各大府邸,权贵名流、才子佳人,皆以收到这份洒金朱红的请柬为荣。这不仅是一场风雅盛宴,更是各方势力暗中观察、彼此试探的最佳舞台。
诗会设在如意楼后那座依山傍水、巧夺天工的“流芳园”。曲水回廊,亭台楼阁,处处点缀着名贵花卉。尚未至傍晚,园内已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才子们吟诗作对,贵女们掩袖轻笑,一派升平景象。
沈云晦到得不早不晚。
她依旧是那副昭华公主的标准装扮——烟霞色宫装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行走间流光溢彩。乌发梳成精致的朝云近香髻,点缀着几支素雅的珠花和那支引人注目的金凤步摇。面上施了薄粉,遮掩了过于健康的色泽,唇色也选用了浅淡的樱粉,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慵懒与病气,被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步履略显虚浮。
她一出现,便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有惊艳,有好奇,有怜悯,也有不易察觉的审视。
“昭华公主竟然真的来了……”“听闻公主殿下久居深宫,体弱多病,今日一见,果然……”“能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等风雅之事,或许正合公主心境。”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流淌。沈云晦恍若未闻,只在琉璃的引导下,于主位旁预留的、铺着软垫的华贵座椅上落座,姿态柔弱,眸光低垂,仿佛对周遭一切兴致缺缺,只偶尔抬起眼帘,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将几个关键人物的位置记在心里。
就在这片看似和谐的繁华之中,园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阵清越含笑的男声打破了原有的节奏:“哟,好生热闹!看来本公子来得正是时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色遍地织金锦袍的年轻男子,摇着一柄价值连城的象牙骨泥金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容貌极俊,眉眼风流,唇角天然上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身后跟着四名容貌姣好、衣着暴露的胡姬,手捧美酒佳肴,香气扑鼻。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两名魁梧护卫抬着的一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
正是萧恒。
他这一出场,可谓声势浩大,瞬间将纨绔富商的人设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那个江南来的巨富萧恒!”“啧啧,真是走到哪儿都忘不了摆排场。”“商贾之辈,终究上不得台面……”
一些自恃身份的文人雅士面露鄙夷,但更多人的目光却被那口箱子吸引。
萧恒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在场内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主位的逍遥先生身上,拱手笑道:“逍遥先生,久仰大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算是给今日诗会添个彩头!”
他“啪”地合上折扇,示意护卫打开箱子。
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
箱内并非俗气的金银,而是整齐码放着的极品南海珍珠、未经雕琢的鸽血红宝石、泛着幽幽蓝光的琉璃盏……每一件都价值千金,更有几卷古意盎然的字画,一看便知是失传已久的珍品。
“嘶——”园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如此手笔,即便是见惯世面的王孙公子,也为之动容。
逍遥先生乃世外高人形象,此刻也不禁抚须微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萧公子客气了,如此厚礼,老夫愧领。快请上座!”
萧恒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在预留的贵宾席坐下,位置恰好离沈云晦不远不近。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全场,与几位相熟的商人打招呼,眼神却在掠过某些特定人物时,会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
比如,那位看似沉迷机关锁、实则眼神偶尔锐利的二皇子沈云辞。比如,那位举止端正、却不时将目光投向主位方向的顾临渊。再比如,那位被宫女环绕、弱不胜衣的昭华公主。
当他的目光落在沈云晦身上时,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属于富商对皇室贵女的好奇与打量,甚至有一丝轻佻的欣赏。
沈云晦感受到那目光,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侧过脸,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肩膀微颤,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这个萧恒,演技倒是不错,这副暴发户的嘴脸,足以迷惑绝大多数人。但他那双眼睛……看似迷离放纵,深处却清明锐利得像鹰隼。
“公主殿下金安。”萧恒忽然遥遥举杯,声音带着笑意,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在下萧恒,久闻公主仙姿,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是看公主面色似乎不佳,可是这园中风大?在下这里有一壶温好的陈年花雕,最是暖身,不知公主可否赏脸?”
他语气轻浮,举动孟浪,立刻引来周围一些人不赞同的目光。一个商贾,竟敢公然向公主献殷勤?
顾临渊眉头微蹙,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开口维护。
沈云晦却抬起眼帘,眸光如水,平静地迎上萧恒的视线,声音轻软却带着淡淡的疏离:“萧公子好意,本宫心领。只是本宫素不饮酒,且御医嘱咐需静养,不便叨扰公子雅兴。”
她拒绝得干脆,却又合情合理。
萧恒也不纠缠,洒脱一笑:“是在下唐突了。”随即自罚一杯,转而与其他向他打招呼的富商周旋起来,谈笑风生,挥金如土,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他转身与旁人交谈的间隙,沈云晦敏锐地捕捉到,他状似无意地将一滴酒液洒落在地,目光极快地扫过地面材质以及不远处回廊的立柱阴影方向。
——他在观察地形,评估潜在的视线盲区与撤离路线。
与此同时,隐藏在流芳园外一株繁茂古树上的沈云昭,一身夜行衣与枝叶阴影完美融合。她透过枝叶缝隙,清晰地看到了萧恒方才所有举动,包括那细微的、探查环境的小动作。
“萧恒……”她无声默念,眼神冰寒。此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他那些看似荒唐的举动,或许正掩盖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妹妹身处其中,如同置身虎口。她必须更加警惕。
诗会按流程进行着,曲水流觞,酒杯停在谁面前,谁便需赋诗一首。才子们争相展现文采,气氛逐渐热烈。
沈云晦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精致的背景板。直到一次,酒杯不偏不倚,停在了她的面前。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以“病弱”闻名的公主,目光中有期待,有怀疑,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沈云晦心中念头飞转。藏拙,还是……
她缓缓起身,依旧由宫女搀扶,走到案前。素手执笔,略一沉吟,便在铺开的宣纸上落笔。
字迹并非女子常写的簪花小楷,而是带着一丝清瘦风骨的行书。
“云卷千峰色,泉和万籁吟。”“山河堪纵目,何必羡山林。”
诗句大气开阔,意境高远,隐隐透出不属于深宫女子的胸襟与气度。虽不算惊才绝艳,但放在一位“久病深宫”的公主身上,已足够令人侧目。
尤其是最后一句“何必羡山林”,细品之下,竟有种睥睨天下的意味。
顾临渊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欣赏。他原本担心公主会被为难,却没想到她能写出如此诗句。
萧恒把玩着酒杯,眸光微闪,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这位公主,果然每次都能给他惊喜。病弱?无知?看来都是表象。
沈云晦写完,便虚弱地晃了晃身子,宫女连忙扶她坐下。她微微喘息,仿佛耗尽力气,再次变回那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娃娃。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公主的诗作吸引时,萧恒身边一名侍从模样的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以极低的声音耳语了几句。
萧恒听着,脸上纨绔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锐利了一瞬,如同冰层破裂,露出底下深寒的流水。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沈云晦,这一次,带着更深的探究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冷意。
侍从汇报的,正是暗影阁对萧恒背景调查受阻的消息。天机阁的防护,比想象中更严密。
而沈云晦,虽低垂着眼眸,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骤然变化的目光。她心中警铃大作。
他知道她在查他?还是……他通过她刚才的诗,进一步确认了她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空气中,无形的弦悄然绷紧。
诗会仍在继续,丝竹依旧,笑语依然。但在那觥筹交错、诗词风雅的帷幕之下,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一个看似荒诞的纨绔,一位扮演着病弱的公主……真正的较量
而此刻,谁也不会想到,这场看似寻常的诗会,将在不久之后,成为搅动整个天下风云的第一个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