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向市公安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林薇的心跳却如同擂鼓。周永斌的出现和他透露的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足以掀翻整艘船。王瑞林……那个名字带来的压迫感，此刻化为了具象的危机。

然而，就在出租车即将拐上市局所在的那条路时，林薇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示意司机靠边停车。

“喂？”

“林薇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彬彬有礼，“请不要去市公安局。”

林薇的血液瞬间冻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陈警官现在恐怕无法接待你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警官因为涉嫌违规办案，泄露侦查机密，正在接受内部停职审查。”男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你此刻去市局，不仅见不到他，反而可能因为一些……不实的指控，被暂时扣押。我想，那对你，对真相，都没有好处。”

林薇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停职审查？怎么可能这么巧？王瑞林的手，竟然能伸得这么长，这么快？

“你们……”

“林女士，我们并无意与你为敌。”男人打断她，语气依旧“礼貌”，“王先生只是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毕竟，有些事情，可能存在着一些……误会。”

误会？血案，陷害，威胁，现在又是操纵司法……这叫误会？

“如果我不去呢？”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会很遗憾。”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陈警官的前途，周永斌先生的保外就医资格，甚至您自身的安全……都可能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变数。王先生喜欢把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赤裸裸的威胁。用陈述的前途，周永斌的“自由”，还有她的安全。

出租车司机疑惑地从后视镜看她。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去市局，可能自投罗网。不去……难道真的要去见王瑞林？那无疑是羊入虎口。

但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截停她，连陈述被停职这种内部消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意味着她的一切行动都在对方监视之下。硬闯市局，成功率几乎为零。

她看了一眼车窗外，不远处有一个开放式公园。

“在哪里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很好。”男人似乎很满意，“一小时后，滨海公园，观海亭。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

林薇对司机说：“师傅，不去市局了，去滨海公园。”

她需要时间。需要思考。也需要……留下后手。

在公园门口下车，林薇快步走进公园，找了个僻静的长椅坐下。她拿出手机，快速操作起来。

她将那个加密文档，连同刚才与陌生男人的通话录音（她习惯性录了音），一起打包，再次设置了定时邮件。这一次，收件人除了之前那几家媒体，还增加了几个知名的网络大V和法学界人士的公开邮箱。定时，设置在两小时后。同时，她将文档的密码，通过另一个加密渠道，发给了她唯一信得过的一个远房表妹，并留言：“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联系不上我，把这个密码公开。”

做完这一切，她删除了所有操作记录，深吸一口气，走向公园深处的观海亭。

观海亭建在一处小小的海岬上，视野开阔，此刻却没什么人。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亭子外，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

亭子里，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凭栏远眺。身形挺拔，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休闲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正是王瑞林。

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显年轻，面容保养得极好，皮肤紧致，只有眼角的细纹透露出他的真实年龄。他的眼神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者般的温和笑意，但林薇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和之下，深不见底的审视和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林小姐，请坐。”王瑞林指了指亭子里的石凳，声音温和，富有磁性，与他威胁手下打来的那个电话判若两人。

林薇没有坐，站在亭子入口，与他保持着距离。“王先生，费这么大周折找我，想谈什么？”

王瑞林笑了笑，并不在意她的戒备，自己也随意地靠在栏杆上，姿态闲适：“林小姐是聪明人，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你手里的那些……猜测和资料，对我来说，有些困扰。”

“只是困扰吗？”林薇反问，“张建国的死，周国华的罪行，对我和周永斌的陷害，还有陈警官的停职……这些，在王先生眼里，都只是‘困扰’？”

王瑞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锐利：“年轻人，说话要讲证据。张建国是周明杀的，周国华是主谋，这些都已经是法院认定的事实。至于你和周永斌……我很遗憾，周国华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儿子儿媳都要陷害。好在现在真相大白，周永斌也因病保外，你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他轻描淡写，将所有的罪恶都推给了周国华父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重新开始？像周永斌一样，成为你砧板上的肉，随时可能被灭口？”林薇毫不退缩。

王瑞林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固执”有些不满：“林小姐，你对我的误解似乎很深。我让永斌去找你，是真心希望弥补周家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出国，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何必执着于一些……虚无缥缈的猜测，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是不是猜测，王先生心里清楚。”林薇盯着他的眼睛，“张建国手里，有您早年起家时，通过鼎鑫投资洗钱的证据吧？所以他必须死。周国华不过是您手里一把用得顺手的刀。甚至他保留的那些白丝巾连环案的剪报，是不是也和你有关？你怕他暴露，或者，你根本就是他的同谋？”

王瑞林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薇，眼神深邃得像寒潭，之前的平和被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威严所取代。

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海风呜咽着穿过。

“林小姐，”片刻后，王瑞林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再有丝毫温度，“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站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谈话吗？”

他不需要林薇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不是因为怕你那些小把戏。你的邮件，发不出去。你联系的人，也未必敢接。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力量，是你无法想象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陡然增强。

“我白手起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是手段，是眼光，也是……必要的‘清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周国华，他是有他的用处，但他太偏执，太疯狂，留着迟早是祸害。至于张建国……他贪得无厌，拿了不该拿的钱，还想用那些陈年旧账来威胁我？找死。”

他几乎等于亲口承认了！

林薇的心脏狂跳，既恐惧又愤怒：“所以，你承认了？张建国是你让周国华杀的？”

王瑞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证据呢？就凭你的一面之词？还是凭周国华那个死刑犯的攀咬？或者……周永斌那个废物的证词？”他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怜悯，“林小姐，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再次看向大海，语气变得有些缥缈：“那两条白丝巾……没错，是我给周国华的。很多年前，我和他，是校友。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爱好’，我恰好知道一点。那白色的丝巾，很美，不是吗？像月光，像流云……也像……勒紧时的绝望。”

林薇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仅知情，他甚至可能参与过，或者……欣赏过？这个男人的内心，扭曲程度丝毫不亚于周国华！

“你真是个魔鬼！”林薇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王瑞林转过身，重新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掌控：“随你怎么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接受我的安排，和永斌一起消失。我保证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只要你们守口如瓶。第二……”

他顿了顿，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林薇：“你可以选择继续你的‘正义’。但后果是，你，周永斌，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陈警官，以及所有可能被牵连进来的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包括你那个远在外地的表妹。”

他连她联系了表妹都知道！林薇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几乎被击溃。她在对方面前，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王瑞林满意地笑了笑，恢复了那副温和长者的姿态：“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会让人联系你。”

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袖，仿佛刚才那段恶魔般的低语只是幻觉。

“希望你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看林薇一眼，径直走出观海亭。那个黑衣男人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消失在公园的小径尽头。

林薇独自站在亭子里，海风吹得她浑身冰凉。她扶着冰冷的石柱，才勉强站稳。

王瑞林的坦承，比任何否认和威胁都更可怕。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即使她知道了真相，也奈何不了他。

一天时间。

是屈服于这令人绝望的力量，换取苟延残喘？还是……

她抬起头，望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不。

她不能屈服。

如果屈服，周国华犯下的罪，张建国的死，她和周永斌承受的痛苦，还有那些可能早已被遗忘的、死于白丝巾下的亡魂……都将永远沉沦于黑暗。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倒计时——距离邮件发送，还有一个多小时。

王瑞林说她的邮件发不出去。她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但她必须赌一把。

她取消了定时发送。然后，找到陈述那个可能已经无法接通的号码，将刚才与王瑞林对话的录音，以及她最后的判断和决绝，编辑成一条长长的加密信息，发了出去。

无论他能否收到。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卡取出，折断，连同手机一起，用力抛向了远处翻滚的海浪。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来时路，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不会等那一天。

她会用她自己的方式，去挑战那看似不可撼动的黑暗。

哪怕，是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