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消失在灰蓝色的海浪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林薇站在观海亭，海风卷着咸腥气灌满她的衣袖，冰冷刺骨。王瑞林那张伪善与冷酷交织的脸，他低语时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气息，依旧盘踞在她脑海，带来生理性的厌恶与恐惧。

屈服，或死亡。

他给出的选择，看似是选择，实则是一条绝路。屈服意味着余生都将活在监视与恐惧中，成为他罪恶的共犯与随时可弃的棋子。死亡……她不想死，她还有未竟之事，还有真相需要昭示。

她不能去市局，那里可能已是龙潭虎穴。陈述自身难保。周永斌……想到那个男人，林薇心头只剩一片冰冷的麻木，他早已不是可依靠的港湾，而是另一重陷阱。

她必须靠自己。

林薇快步离开观海亭，没有走公园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僻静的角落，翻过低矮的栅栏，落在了外面的小巷里。她需要消失，至少在天黑之前。

她走进一家拥挤嘈杂的网吧，用身上仅有的现金开了台机器。她没有登录任何个人账号，而是直接访问了一个境外加密论坛。这是她之前搜集王瑞林资料时，偶然发现的一个用于 whistleblower（吹哨人）发布信息的匿名平台，层层加密，难以追踪。

她将那份加密文档中关于王瑞林的核心指控——与鼎鑫投资的关系、疑似洗钱、与周国华的关联、以及他亲口承认提供白丝巾并暗示知晓甚至参与旧案的录音文字整理版（她凭记忆尽可能还原），用论坛特定的匿名发布工具，编辑成一篇长长的帖子。

她不知道这能掀起多大风浪，不知道王瑞林的势力是否能渗透到这里，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将信息传递出去的途径。

敲下发布键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虚脱。她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么多了。

离开网吧，天色已近黄昏。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霾。她身无分文，没有手机，像一个游魂般在陌生的街道上徘徊。王瑞林的人一定在找她。

她拐进一条灯光昏暗的老街，两旁是些即将拆迁的旧店铺，行人稀少。她需要找个地方过夜，一个足够隐蔽、不会被轻易找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毫无征兆地从后面滑行过来，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旁。车门哗啦一声拉开，里面伸出两只强壮的手臂，一把捂住她的口鼻，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涌入鼻腔！

是乙醚！

林薇心中警铃大作，拼命挣扎，但对方的力气极大，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四肢迅速无力，视线开始模糊。在被彻底拖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车内一个模糊的、戴着鸭舌帽的侧影，以及他嘴角那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是王瑞林平时带在身边的那个黑衣保镖。

……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在一阵颠簸中恢复了些许意识。头撕裂般地痛，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她感觉自己被扔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上，双手双脚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捆绑，嘴也被胶带封住。车子在行驶，速度很快。

是谁？王瑞林的人？他们要把她带去哪里？灭口吗？

恐惧让她残存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努力蜷缩身体，试图感知周围的环境。除了引擎的轰鸣和颠簸，她似乎还听到了……海浪声？

车子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停了下来。她被粗暴地拖下车，咸湿冰冷的海风瞬间将她吹得一个激灵。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荒凉海岸，怪石嶙峋，远处只有灯塔微弱的光芒。除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咆哮，四周寂静得可怕。

两个蒙着脸的男人一左一右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岸边一处废弃的水泥墩子。

“大哥，就在这儿解决？”一个声音粗嘎的男人问道。

“嗯，处理干净点。老板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另一个声音略显阴沉，正是车上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老板？王瑞林吗？他果然还是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一天的时间？他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是说，她的匿名帖子已经被发现了？

林薇的心沉入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全身。她就要死在这里了，无声无息，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

“啧，可惜了，长得还挺标致。”粗嘎男人发出猥琐的笑声，一只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摸了一把。

林薇恶心地扭动身体，却换来更用力的钳制。

“少废话，赶紧干活！”阴沉男人呵斥道，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粗嘎男人应声倒地，额头上一个血洞，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淫邪和惊愕。

阴沉男人反应极快，猛地将林薇往身前一挡，匕首抵住她的喉咙，厉声喝道：“谁？！出来！”

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从礁石后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借着稀疏的星光，林薇看清了来人的脸。

竟然是……周永斌！

他的脸色在夜色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静和……狠厉。他握枪的手很稳，目光死死锁定在阴沉男人身上。

“放开她。”周永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气。

阴沉男人显然也认出了他，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周永斌？你他妈疯了？敢坏老板的事？”

“我说，放开她。”周永斌重复了一遍，向前逼近一步。

“你敢开枪？打死我，她也得死！”阴沉男人将匕首又往前送了送，冰凉的刀刃紧贴着林薇的动脉。

林薇屏住呼吸，她能感受到身后男人身体的紧绷和周永斌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

“你以为，王瑞林会放过你吗？”周永斌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他让我来劝她，转头就派你们来灭口。在他眼里，你和我，和她，都一样，都是随时可以清理掉的垃圾。”

阴沉男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周永斌毫无征兆地扣动了扳机！

“噗！”

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阴沉男人持刀的手腕！

“啊！”男人惨叫一声，匕首当啷落地。

周永斌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猎豹般冲上前，一脚狠狠踹在男人的胸口，将其踹飞出去，重重砸在水泥墩上，发出一声闷响，不再动弹。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周永斌看也没看那两个生死不知的男人，快步走到林薇身边，蹲下身，用匕首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撕掉她嘴上的胶带。

动作迅速，甚至带着一丝粗暴。

“能走吗？”他问，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崩溃和犹豫，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的冷硬。

林薇惊魂未定，手脚发麻，勉强支撑着站起来，靠在冰冷的水泥墩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

“没时间解释了。”周永斌打断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王瑞林发现你发了那个匿名帖子，很恼火。他本来想用怀柔政策，现在改主意了。我是偷听到他和手下的通话，才找到这里来的。”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或即将成为）尸体，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这里不能久留，他的人很快会到。”

他拉起林薇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杀戮之地，钻进停在隐蔽处的一辆破旧桑塔纳里。

车子发动，迅速驶离海岸，融入漆黑的夜色。

车内弥漫着血腥味和紧张的气氛。

林薇看着周永斌紧绷的侧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救了她。用这种干脆利落、近乎冷血的方式。这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周永斌。

“你杀了人……”她喃喃道。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周永斌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而且，他们手上，不止一条人命。”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悸：“薇薇，我们以前都太天真了。以为遵守规则，就能平安无事。但在王瑞林那种人眼里，规则，不过是用来束缚弱者的工具。”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林薇问。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

周永斌的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想让我活，那我……就只能先让他死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恨意。

“你知道他在哪里？有把握？”

“不知道他在哪，但我知道，他明天上午会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那是公开行程。”周永斌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那是他最喜欢表演的舞台，也是……最适合送他上路的舞台。”

林薇倒吸一口冷气。他要去公开场合刺杀王瑞林？！这太疯狂了！成功率极低，而且无论成败，他都绝无生路！

“你疯了！那是送死！”

“不然呢？”周永斌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转头死死盯着林薇，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像老鼠一样躲一辈子？还是等着他像碾死蚂蚁一样把我们一个个除掉？薇薇，我们没有退路了！从他利用我爸，陷害我们开始，从他想要你我的命开始，我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混蛋！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也杀了你！更不能让他继续逍遥法外！既然法律奈何不了他，那就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痛苦、悔恨、愤怒和决绝的火焰，林薇沉默了。他说得对，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王瑞林的势力盘根错节，连司法系统都能渗透，常规手段几乎无法撼动他。

同归于尽，成了唯一可能撕开黑暗的方式。

可是……真的要这样吗？

林薇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救了她，却也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

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那里曾经有一条沾血的丝巾，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但那条象征罪恶与阴谋的白丝，仿佛依旧无形地缠绕着他们，越收越紧，直至窒息。

“我跟你一起去。”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

周永斌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

“我一个人，无处可去。而且，”林薇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是一种与他相似的、冰冷的决绝，“有些账，我要亲自看着他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