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悦再次来到父王的书房外，门照样紧闭着。
正要上前敲门时，雍王妃冯氏与旁姨娘一起走来。
赵灵悦收回手，上前拜道：“母亲，娘，父王从宫中回来一直待在书房，女儿很担心。你们来得正好，跟女儿一起进去问问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氏神色忧虑，轻叹一声：“听说你父王的恩师没了，恐怕是因此事他伤心不已，才将自己关起来。”
“才不是！父王不过是因他没有机会再谋取皇权而难过。”赵灵悦心里如此想着，口中却说道，“恐怕是因此事，父王向来与他的恩师感情深厚，人突然没了，自然心里不好受。哥哥正在里面安慰父王，我们也赶快进去瞧瞧。”
冯氏点点头，靠近书房的门前，向里小心说道：“王爷可在里面？今日去宫中一切可顺利？”
有雍王妃打头，赵灵悦早已侧身闪到后面，跟自己的亲娘旁姨娘站在一处，悄悄在她耳边小声说：“娘，父王恐怕会很久不开心，您躲着点儿他，别没事就往上凑。”
旁姨娘不解：“人死是常有之事，你父王很快会从痛苦中走出。”
旁姨娘不了解实情，有此认为再正常不过，赵灵悦不好在此将真相道破，还是完事后找机会向娘细细道明。
冯氏等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打开，赵孝纪从里面走出后，又从外面将门关好。
“母亲，父王这会儿不想见人，您和姨娘还是不要前来打搅。”
冯氏关切地问：“你父王可是因周明简之事？”
赵孝纪不好如实向母亲说明，点头认可：“周明简是父王的恩师，去得突然，父王一时难以接受，想一个人静一静，回想恩师生前的音容笑貌。”
冯氏疑惑地问：“周明简身在江陵府，为何他人没了却是宫中来人告知你父王？”
赵孝纪哄骗道：“恐怕是消息先传到太后那里，太后深知父王与周明简师徒情深，才差人送来消息。”
“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既然你父王不愿见我们，那你好好陪着他，劝他想开些。”
冯氏说着打算带着旁姨娘和赵灵悦离开。
赵灵悦带着目的而来，又岂会轻易离开？她认为只有在父王极度失落的状态下说出父王关心的事，才能令他真正体会到她的希望被破坏时的心情。
“母亲和娘先回，女儿今日定要见到父王，好好安慰安慰他，也不枉父王平日里疼我。”
冯氏以为灵悦懂事，便没拦着她：“也好，若你父王不愿见你，别一直守在书房外，来我院子坐坐，陪我和娘说会儿话。”
旁姨娘也轻声叮嘱道：“若你父王让你进去，替我和王妃姐姐多宽慰几句。”
赵灵悦点头答应着，目送冯氏和旁姨娘离开后转过身：“哥哥，我要进去见父王。”
赵孝纪拒绝道：“父王谁都不见，妹妹乖，还是回去吧？”
赵灵悦执意不走：“正因父王谁都不见，我才更该进去。他此刻心里难过，若连女儿都不去安慰，这满府之中，还有谁真正在乎他的痛？”
“父王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些事情。”
“一个人待着想事情恐怕永远也想不明白，说不定我进去后与父王聊上两句，他便豁然开朗，不用想事情便迎刃而解。”
赵孝纪以为妹妹太过单纯才会如此说，继续劝道：“若像妹妹想得那么简单，父王也不至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别瞎闹，回自己屋里去。”
赵灵悦决定向哥哥透露些信息，他才会放自己进去。她靠近赵孝纪，小声说：“哥哥，若我没猜错，周明简的死与太后奶奶有关，父王之所以难过并非仅为周明简，恐怕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送往江陵府的寿礼……”
赵孝纪神色骤变，压低声音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赵灵悦正色道：“哥哥只有让我进去，便会清楚我是如何得知？”
赵孝纪盯着妹妹片刻，终是侧身让开。
赵灵悦整了整衣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语兰想跟着郡主进入，被赵孝纪拦住：“你不必进去，在外面候着。”
语兰只好止步，站在外面乖乖等候。
申时的光线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书案上，赵灵悦能清晰地看到父王的表情，灰暗而凝重，低垂的双目如同撒了秋霜一般，毫无往日的神采。
她能体会到父王的心情，那是失去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后陷入的虚无与绝望，如同被抽去筋骨般无力。
父王终于体会到她体会过的痛苦，赵灵悦强忍住兴奋的心情，行礼道：“父王，女儿前来陪陪您。”
赵颢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更不可能与她搭话。
赵孝纪上前解释道：“儿子本不让妹妹进来，可她偏要进来，还说周明简的死与太后有关，甚至提到寿礼……”
此事刚刚发生，没有几人知晓，灵悦又是如何得知？
赵颢想起方内侍来传话时，灵悦就在一旁，她是知道太后为周明简过寿之事。恩师突然没了，她猜到其中必有隐情，才会如此说。
可寿礼之事她又是如何得知？
赵颢因不解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赵灵悦身上，带着几分疑惑与审视。
“从哪里听来这等无稽之谈？”
赵灵悦不着急回答父王的问题，而是说道：“父王，您此刻是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最要紧的东西？那些您筹谋了许久、盼了多年的事，忽然落了空，连再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恐怕到夜里想起，您的胸口也会堵得发闷。”
女儿的话一字一句敲在赵颢的心上，他惊疑，灵悦怎能将他此刻的心境说得丝毫不差？
赵孝纪搞不懂妹妹一进来不知先说些安慰的话，却试图描绘父王的心境，仿佛在刻意揭开伤疤。
“灵悦，听听你都说些什么话？赶快向父王认错。”
赵灵悦转向赵孝纪：“哥哥看上去比父王好多了，说明在你心中当不当太子无所谓。”
赵孝纪担心妹妹被父王责罚，连忙喝止：“灵悦！别瞎说！你要是无事，哥哥现在送你出去。”
赵孝纪一把拽住灵悦的手臂，试图将她带离书房。
赵颢却抬手制止，用低沉而又显得无力的声音说：“让她说下去。”
赵孝纪松开手：“父王，妹妹今日不知怎么了，总是胡说，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赵灵悦整了整被扯乱的袖口，目光平静地看着父王惊疑的眼神：“女儿刚才是不是说到父王的心里？您肯定在想为何灵悦会将您的心情说得一字不差？不妨告诉您，那是因为我也体会过同样的心情。您用一道圣旨毁了女儿的幸福，还讲些您认为正确的大道理，可我的心到现在还在痛。若此时有人也来给父王讲些大道理，告诉您不该觊觎官家之位，您可听得进去？”
赵颢呼吸一滞，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被他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眼中翻涌着震惊与痛楚。
“难道……难道是你向太后告密？”
赵灵悦静静迎视父王的目光，眸中泛起一丝悲凉：“书房就我们三人，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是我告诉太后奶奶，父王让萧景翊押送了寿礼前往江陵府，女儿还特意强调，好大一辆马车，太后奶奶便什么都明白。”
一旁的赵孝纪甚是震惊，他与父王猜疑来猜疑去，竟未想到是妹妹亲自告发。
再瞧父王，他浑身一震，因愤怒身上下似乎有了力气，缓缓起身，向妹妹走去。
赵孝纪看得出，妹妹免不了要被父王责罚。他不愿拦着，妹妹也该吃些苦头，否则日后不知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赵灵悦并不害怕，没有后退一步，反而扬起脸：“父王想打便打，最好将女儿的脸打烂，永远好不了，女儿变丑，也好让萧景文后悔！”
赵颢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终究没落不下去。
赵孝纪见状上前扶住父王落在半空的手臂：“妹妹不懂事，父王别跟她计较。”
一切已不可能，打女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赵颢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一边被儿子扶着走向书案，一边思索。
若灵悦没有向太后告密，便没有今日之事，那么他谋取皇位的机会还是有的。
一切因灵悦而破灭，连恩师的性命也给搭进去，他的前程尽毁。而灵悦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他体会她因没有与萧景翊订亲所承受的痛苦与绝望，这么说一切因萧家而起。
怎能与萧家无关？要不是萧远德又跑了一趟雍王府，他也想不到萧景文这枚棋子，故而一切就是因萧家而起！
赵颢瞬间将怨气集中在萧家，总不能让他怨恨自己的女儿？现在篡位无望，萧家也没什么可用的，既然灵悦有报复之心，为何不让她对准萧家？
父王没有打她，赵灵悦多少感到自责，见父王在哥哥搀扶下坐好后，用平常与父王说话的声音劝道：“父王，女儿向太后奶奶说明情况，也是为您着想，若您做的事被官家知道恐怕这一家子都得遭殃。太后奶奶及时出手，既救了您，也救了整个雍王府的人。您是雍王，官家的同胞兄弟，已是万般荣宠，又何必看重官家的龙椅？依女儿之见，坐上那龙椅也没什么好的，您瞧官家，整日殚精竭虑，操心着操心那，只怕有一日身体吃不消，真不如当个王爷来得逍遥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