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清楚，这份口供背后牵扯的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其中的盘根错节，或许远超想象。 终于，他停在一扇紧闭的厚重木门前。刚要叩门，门内却先传来一个低沉且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吧，范正。” 范寺丞，范正的心猛地一紧，随即推门而入：“大人。”范正的声音有些沙哑，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快步上前：“赵九的口供记录好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耳语，带着一种被巨大压力碾压后的破碎感，“他……熬过了所有刑具，到最后关头才松口。这案子牵扯之深，盘根错节，恐怕……远超我们最初的预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一个盘根错节！好一个只手遮天！”大理寺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久居高位者独有的、令人胆寒的威严，“光禄寺的奉御孙茂才，一个掌管宫闱膳食的小小五品官，竟成了这个死结？‘走路不慎，被马撞死’？”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冰冷，毫无温度，“呵，这‘意外’来得可真是时候，天衣无缝！一条线，就这么硬生生断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眼前无形的迷雾：“他背后的人，藏得够深！” 范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声音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大人明鉴！赵九虽未指明孙茂才背后的主使，但反复提到一件事：孙茂才生前，几乎掌控着所有送往‘贵人’处‘敬供’的珍奇食材、器物、宝贝藏品……而这些东西，最终的去向，十之七八，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平和坊质库！”
“那个背景深厚、连我们的人几次想查都被挡回来的质库？那些所谓的‘敬供’，最终都进了质库的库房？”大理寺卿的指关节在坚硬的红木案面上轻轻叩击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仿佛敲在人心上。“正是！”范正用力点头，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而且，孙茂才死之前，质库的掌柜武必进突然暴毙！死因……据说是旧疾复发，心脉骤停！这接连的‘意外’，未免太过巧合！”
大理寺卿猛地从那张宽大沉重的紫檀木圈椅中站起身：“对孙茂才家进行搜查。” 大理寺卿霍然转身，目光如鹰隼般盯住范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孙茂才这条线，不能因为人死了就断掉！查他生前的一切！查他的宅邸！查他的亲随！查他所有的书信往来！查他最后那段时间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那些与他同属光禄寺，职位比他高，能指使他做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他这枚棋子死了，下棋的人总会留下痕迹！”
“喏！下官即刻去办！”范正抱拳领命，声音因激动和压力微微发颤。“记住，”大理寺卿的声音陡然转厉，如淬了寒冰，“务必隐秘！行动要迅捷！此案牵涉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们面对的，绝非寻常之辈！”他锐利的目光仿佛实质，刺得范正皮肤生疼，“去吧！”
范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墨香和冰冷雨气的空气，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凝重，却隔绝不了外面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大理寺卿独自站在昏黄的孤灯下，目光再次落在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口供上。他伸出手，指腹缓缓抚过“平和坊质库”几个字，动作极轻，眼神却冷冽如寒冬深夜的冰凌。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