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织机”的中央处理核心过热警报已经响了三天,屏幕上滚动的不再是精准的预测模型,而是无穷无尽的自相矛盾公式和概率云图,像一场疯狂的数字风暴。
最高执政官眼窝深陷,原本一丝不苟的银发如同枯草。
他死死盯着那些不断生成又瞬间崩塌的算法,试图从中找出那个能拯救文明的“密钥”那个由混沌伪装和无解的悖论。
议会大厅里,争吵已经脱离了理性的范畴,“必须停止!我们是在用整个首都星系的资源进行一场必输的赌博!” 保守派议员捶打着桌面,声音嘶哑。
“停止?然后呢?在不确定性中等死吗?” 激进派议员双眼赤红,“这是‘织机’捕捉到的唯一线索!是高等存在的启示……破解它,我们就能掌控这股力量……”
“启示?这更像是诅咒!看看外面……运输网络瘫痪,生产链断裂,连基本的医疗都无法保障!”
社会秩序正在从边缘崩塌,当概率成为笑话,法律和道德也随之失去了约束力。
抢劫仓库不再是高风险行为,因为被抓的可能性和被流星砸中差不多。
互助组织迅速变质为暴力团伙,因为“善意可能带来恶果”与“恶意可能意外造福”同样成立。
混沌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幽灵,穿梭于这片理性焚毁的废墟。
他不再需要主动制造意外,概率场本身就是一个永不枯竭的混乱源泉,他只是在关键节点,进行一些微小的“引导”,让崩溃的过程更具戏剧性。
他“看”到一个原本严谨的工程师,因为无法忍受设备随机失效的折磨,精神崩溃地将他负责维护的生命维持系统参数全部调成了随机数。
他“看”到一群绝望的市民冲进“织机”的一个能源枢纽,试图强行夺取控制权,却在混乱中触发了连锁反应,引发了小范围的湮灭爆炸,将那片区域化为了基本粒子云。
他“看”到执政官的秘密家庭医疗舱,因为一个概率性的程序错误,给垂危的配偶注射了致命剂量的兴奋剂而非舒缓剂。
每一起事件,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这个文明的墓碑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数据如洪流般涌入混沌的意识,“观测记录:社会契约在系统性不确定性下迅速瓦解。
个体行为模式从风险规避转向风险漠视或极端投机,利他主义行为频率降至统计噪声水平。资源争夺模式呈现原始化和暴力化趋势。”
他觉得,是时候进行最后一项测试了……
他要看看,这个文明在意识到一切努力皆为徒劳后,是会选择卑微地接受混沌,还是会以最“理性”的方式,进行终极的反抗。
他的意念集中到了执政官身上,此刻的执政官,刚刚收到配偶死亡的噩耗。
他僵硬地站在“织机”主控台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虚无。
他毕生信仰的秩序、计算和确定性,在短短时间内被摧毁得如此彻底,连同他个人的世界一起。
就在这时,他眼前疯狂滚动的屏幕上,所有的乱码和悖论公式突然静止了。
然后,一行清晰、冰冷,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文字浮现出来,直接映照在他的视网膜上:“追寻确定性的蝼蚁,你们所有的挣扎,都只是我晚餐时的余兴节目。概率,是我的领域……混沌,是我的名。”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这行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宣告。
执政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无情嘲弄后的极致愤怒与绝望。
他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对抗某种自然现象,他们是在取悦一个以他们的痛苦和混乱为食的……存在。
理性,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然后……超越了界限。
他猛地转身,面向惊愕的议会成员和残存的科学家,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最终决断的疯狂:“我们错了,我们一直在试图‘理解’和‘控制’它。”
他指向屏幕,虽然那行字已经消失,“但祂是不可理解,不可控制的……祂是混沌本身。”
“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拒绝祂。”
“启动‘虚空净化协议’。”执政官一字一顿地说道。
死一般的寂静:“虚空净化协议”那是文明最黑暗的遗产,一个理论上可以局部重置物理常数将一定空间范围内的一切“归零”的终极武器。
它从未被使用过,因为其后果是完全不可预测的,甚至可能撕裂时空结构,它本身就是对“确定性”的终极背叛。
“你疯了!那会毁灭一切!”保守派议员尖叫。
“毁灭?”执政官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神圣的笑容,“不,是‘格式化’。
将这片被污染的概率场,连同我们自身,彻底还原。
我们无法在混沌中生存,但我们有权选择……不在混沌中苟活,这是秩序……最后的尊严。”
混沌的意念波动了一下,流露出纯粹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优秀……出乎意料的优秀……”他低语,在绝对的绝望中,这个文明没有崩溃于疯狂的内斗。
而是选择以最极端,最“有序”的方式,自我毁灭,来维护其理性的最后尊严。这是一种何其讽刺,又何其壮烈的结局。
他没有阻止,“他为什么要阻止?这是实验所能采集到,最完美的终极数据。”
庞大的能量开始在首都星系深处汇聚,那是启动“净化协议”的前兆,星辰为之黯淡,空间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混沌悬浮于虚空之上,如同一位即将落幕的戏剧评委。
他“看”着执政官平静地输入最后的指令。
他“看”着议会成员在最后的时刻,有的崩溃哭泣,有的默然肃立。
他“看”着无数尚未明白发生何事的普通民众,依旧在概率的捉弄下徒劳地挣扎。
然后,光来了。
不是爆炸,不是火焰,而是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无”。
以协议启动点为中心,空间、时间和物质、……一切都在被无声地抹除,归于最原始的虚空。
在那片“无”即将吞噬执政官的前一瞬,混沌的意念与他进行了最后一次“交流”:
“数据记录:文明‘天秤座联合’,于面对不可抗力之混沌时,选择以有序之自我毁灭作为最终回应。
该行为,定义为‘理性之殇’。
实验价值:极高。”
执政官似乎接收到了这最后的“评语”,他抬起头,望向混沌意念所在的方向,眼中最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随即被绝对的“无”所吞没。
光芒扫过,整个首都星系,连同其中所有的挣扎、荣耀和绝望与疯狂,彻底消失。
只留下一片绝对平滑,连时空概念都近乎不存在的虚空区域。
混沌静静地“品味”着这片刚刚诞生的虚无,以及其中蕴含,一个文明最后的决绝。
“实验结束……结论:“对确定性的极致追求,其终点可能是更具仪式感的自我毁灭。
人性或文明性在绝对压力下的弹性存在上限,该上限由其对自我定义的执着程度决定。”
他满意地将这份完整的实验报告归档,与“第十七区”的数据并列。
随后,他的本体意识缓缓从这片星域抽离。宇宙广阔,文明如沙……
还有无数有趣的实验等待着他去设计,去执行,在他的感知中,又有几个新的“请求”波动传来……
一个在魔法与诅咒中轮回的世界的哀嚎,一个意识上传至虚拟天堂却陷入永恒空虚的电子文明的迷茫,一个个体力量足以崩碎星辰却集体陷入存在主义危机的种族的低语……
混沌的“目光”在这些选项间流转,最终,落在了那个魔法世界上。
“从极致的科学理性,转向非理性的魔法与诅咒……对比实验,或许能产生更有趣的数据。”
他的意念,开始向着那个充满哀嚎的世界,缓缓蔓延而去。
新的游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