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并未在巨大的“判”字光影消散后恢复“正常”。
那种弥漫性，低强度的随机锈蚀现象，如同无法根治的皮肤癣，在城市各个角落悄然出现又消失，持续撩拨着公众早已紧绷的神经。
水管里偶尔流出的铁红色浊水、车门上洗不掉的诡异斑点和儿童玩具上莫名出现的腐蚀痕迹……这些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忽视的异常，比任何一次血腥审判都更能滋养一种无孔不入的慢性恐惧。
人性的光谱在这种持续的压力下，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折射。
一部分人选择了极致的利己，高端社区的安保系统价格翻了几番，仍供不应求。
宣称能“隔绝异常能量”的“量子护盾”、“神圣结界”等伪科学产品在富人圈层大行其道，哪怕其效果仅限于心理安慰。
私人保镖和心理咨询师的预约排到了半年后。一位曾在公开场合质疑“审判直播”的富豪，被拍到偷偷前往一座香火冷落的古老道观。
重金求取“驱邪符箓”，照片在小范围流传，引来一片无声的嘲讽与更深的惶恐。
另一部分人则走向了麻木的犬儒。“反正轮不到我”、“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之类的论调在网络上悄然兴起，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颓废。
他们依旧上班、消费和娱乐，但眼神深处缺乏光彩，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只是尽量让自己在结局前过得舒服一点。
娱乐节目的收视率反而有所上升，仿佛是一种集体的精神麻醉。而嗅觉灵敏的资本，则在恐惧中嗅到了新的商机。
“恐慌红利”成为一个隐秘而暴利的新兴市场。除了暗网中那些兜售审判录屏和分析报告的灰色产业，明面上也出现了各种扭曲的生意：
“一家旅行社推出了“审判遗址观光路线”，精心规划路线，带游客“参观”李伟家所在的楼道（远观）。”
明辉中学外围，张宏远发布会酒店外景等，并配以添油加醋的“解说”，竟也吸引了不少寻求刺激的年轻人。
某网红食品公司迅速推出一款名为“净化之源”的碱性矿泉水，广告语暗示其能“中和体内因恐惧产生的酸性物质。
提升正能量，尽管其成分与普通矿泉水无异，却一度脱销，心理咨询机构开设了“审判应激障碍（TSD）特别门诊
收费高昂，宣称能用“前沿科技”帮助客户摆脱噩梦和焦虑，实则多是换汤不换药的传统疗法。
更有一位过气艺术家，收集了各处“随机锈蚀”的照片和物品，举办了一场名为《锈色时代》的展览。
他的门票价格不菲，竟被某些评论家吹捧为“对当下社会精神的深刻隐喻”，引得附庸风雅者趋之若鹜。
讽刺的是，这些围绕着“恐惧”诞生的消费和娱乐，本身又在源源不断地产生着新的、微妙的负面情绪，炫耀、攀比和虚伪的慰藉，“这些情绪细流，最终都无声地汇入了那张日益壮大的能量网络，成为了滋养它的又一源头。”
“捕影”小组监控着这一切，感到一种荒诞的无力。
他们像是在对抗一场瘟疫，却发现有人正在靠贩卖假冒伪劣的“解药”大发横财，而更多的人则是在瘟疫的阴影下开起了狂欢的派对。
马宏依旧被隔离在地下安全屋，他皮肤下的“电路纹路”越来越清晰，甚至在黑暗中会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他时而恐惧尖叫，时而又会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对着监控探头露出难以解读的微笑，仿佛在与他无法理解的存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活体祭品”，其持续散发的恐惧信号，如同一个稳定的能源，为那张网络提供着基础功率。
暗网中的“园丁”似乎很满意这种局面。新的分析报告开始探讨“恐惧经济学”与“社会熵增”之间的关系，冷冰冰地指出，当旧秩序失效时，恐惧本身会成为新的“硬通货”和“驱动力”。
报告甚至“赞赏”了那些发掘“恐慌红利”的商人，称他们为“新生态的先行者”。
周锐看着这些报告，感到一阵反胃。
这些分析者，以及那些追逐红利的商人，他们本质上和“锈蚀福音”的疯子没有区别，都是在与恶魔共舞，只不过方式更加“文明”，也更加卑劣。
小刘的团队发现，能量网络的拓扑结构再次发生了微妙变化。
除了按罪孽类型聚类外，开始出现一些基于情绪类型的次级结构，代表“焦虑”、“麻木”和“贪婪”的能量流，正各自汇聚，形成新的、更复杂的网络回路。
“它不仅在分类罪孽，还在……细分和利用不同的恐惧反应……”小刘的声音带着绝望，“就像一个厨师，不再满足于大口吃肉，开始讲究食材不同部位的口感和风味了……”
这时，技术部门截获了一段在马宏安全屋附近出现，极其微弱的异常通讯信号。破译后，内容让人脊背发凉：
“信标稳定，环境参数达标，‘盛宴’前置条件已满足 79%。‘园丁’申请启动‘除草’协议。”
除草协议？除掉什么？是那些追逐恐慌红利的“先行者”？还是……依旧在试图维持秩序的警方？
周锐立刻下令，全面检查安全屋外围所有可能的监控死角，并提升所有核心人员的安保级别。
然而，攻击并非来自物理层面，当天晚上，市局内部网络，以及几个主要合作研究机构的数据库。
同时遭到了不明来源的数据攻击，并非窃取或破坏，而是……篡改。
所有与“审判直播”、“异常能量”、“锈蚀现象”相关的数据、报告和分析模型，其文件创建时间和修改记录，都被强行更改为三年前的一个随机日期。
同时，数据库中出现了大量伪造，记录“正常”案件和“科学”解释的冗余文件，试图将之前的超自然记录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
这并非黑客的炫技，而是一种更高级，带有象征意义的羞辱和干扰。
它像是在说：“你们记录的一切毫无意义，你们所谓的调查，不过是我可以随意修改的剧本。”
紧接着，暗网分析站点更新，标题是：《数据层面的锈蚀：从物理到信息的格式化前奏》
“园丁”在行动，而这次，他将目标直接对准了试图理解他的“捕影”小组。
周锐看着屏幕上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数据库记录，又想到外面那个在恐惧中扭曲、狂欢和麻木的城市，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们在这里焦头烂额，试图阻止灾难，而外面的人，有的在靠灾难发财……
有的在麻木等死，有的甚至为灾难的到来欢呼雀跃。
人性之暗，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可口。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张能量网络的核心，那个非人的存在，正冷漠地“品尝”着这由无数人性弱点酿造而成，复杂而浓郁的“恐惧鸡尾酒”。
而“除草协议”的启动，或许只是为了清除掉酒液中那几颗试图保持清醒，因而显得“碍眼”的……杂质。
他们警方，就是最大的杂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