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完全亮透,熹微的晨光为海城大学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灰。
陈理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塞进了市纪委门前那冰冷的绿色信箱。
信封里是存有完整证据链的U盘,以及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他用左手写下的潦草字迹:“第七次漂洗出来的,不该是污渍,是真相。”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融入了清晨稀疏的人流。
一种奇异的解脱感与更深沉的压抑感在他心中交织。
回程的公交车上,他靠着窗,看着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口袋里却陡然传来一阵灼热。
陈理猛地一惊,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了一片滚烫。
他急忙掏出,那枚由苏倩学号红线编织成的徽章,此刻正像被投入熔炉的铁块,无声地蜷曲、发光,随即在他掌心化为一捧极细的灰烬。
车窗外的风灌入,将那雪白的灰烬吹散,了无痕迹。
就在徽章消失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脑海,仿佛炎炎夏日灌下的一口冰泉,精神力竟再次获得了实质性的增长。
与此同时,那熟悉的半透明界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精神力阈值提升,解锁新功能:记忆回溯片段。】
陈理心中一动,立刻集中精神,尝试调用这个新功能。
他将目标锁定在昨夜洗衣房的混乱时刻。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他甚至能以超越录像的清晰度,逐帧观察每一个细节。
当记忆回放至李婉儿凭空出现的那一刻,他终于捕捉到了异常——在她现身的位置,周围的空间产生了一道极其轻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轨迹,如同水中的一道涟漪,短暂地扰动了现实。
他强忍着精神力消耗带来的眩晕,将这道扭曲轨迹的路径在脑中反复推演、拉伸。
一个惊人的发现让他脊背发凉:轨迹的末端并非消失在空气中,而是精准地指向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坐标——大学城图书馆,那间属于郑伯的地下密室方向!
他几乎是冲下了公交车,一路狂奔至图书馆。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古籍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郑伯正背对着他,佝偻着身子,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一本厚重的羊皮古籍,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郑伯!”陈理喘着粗气,声音因急促而有些沙哑。
老人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以为你救了她?不,你只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她为你设定的剧本。”
陈理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什么意思?”
郑伯这才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微光。
“每一个被规则选中的‘守约者’,在其生命轨迹的终点,都必须经历一次‘替罪’与一次‘赎罪’。这是仪式的闭环,也是规则的平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理身上,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你阻止了苏倩的怪谈成书,让她免于成为规则的一部分,这是为她‘替罪’。你又在无知中,帮助李婉儿完成了最后的清洗仪式,让她得以解脱,这是助她‘赎罪’。孩子,你以为这两份天大的功德,换来的是自由吗?”
郑伯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不,换来的,仅仅是一张入场券……是资格。”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墙角那台老旧的打卡机,“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地方了。”
陈理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立刻掏出手机,翻到昨夜离开洗衣房时,为了留证而截下的监控录像图片。
放大,再放大,当他看到画面中自己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在他的身体轮廓边缘,正泛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红光,那光芒与107号洗衣机屏幕上的红光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无形的系统,在他身上打下了无法磨灭的标记。
他又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从辅导员办公室复印来的值班表。
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三天后的“夜间巡查”那一栏。
在那里,他的学号赫然在列,而那串数字的笔迹,与其他所有手写登记的字迹截然不同,像是被凭空打印上去的一样,冰冷而突兀。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陈理立刻闭上眼,启动了模拟器推演——如果,他无视这个标记,无视三天后的夜间巡查,会发生什么?
幻象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午夜的校园,所有宿舍楼下的洗衣房里,上百台洗衣机在同一时刻自行启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无数穿着海城大学校服的学生,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个个排着队,机械地打开滚筒门,然后蜷缩着身体,走了进去。
紧接着,一张海城市的电子地图在他眼前展开,上面亮起了数百个刺眼的红色光点,从海城大学开始,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城市扩散——污染,正在指数级地蔓延!
推演结束,陈理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后背。
傍晚时分,他再次回到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洗衣房。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物理销毁107号洗衣机的主板。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机器外壳的瞬间,那台本应断电的机器屏幕“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鲜红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组成了一个倒计时:07:00:00。
倒计时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对他的嘲弄,又像是宣告:“下一任清洗者,请准备。”
陈理不信邪,猛地扑过去,一把扯掉了墙上的电源线。
然而,那断裂的电线接口处竟闪过一丝红芒,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管般,瞬间蠕动、愈合,完好如初。
他从维修室找来铁粉,想要用磁场屏蔽它的信号,可当厚厚的铁粉覆盖在机体上时,那红光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屏障,依旧刺眼。
一次,两次,三次……在脑中模拟了数十种破坏方法,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最终,他颓然地靠在对面的墙上,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威胁,是召唤。
规则已经承认了他这位新的“代理人”,任何拒绝与反抗,都只会成为激化污染的催化剂。
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陈理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正对着那台107号洗衣机。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古朴的铜牌,这是他傍晚时分从郑伯那里借来的,老人只说“必要时,它能让你保持清醒”。
屏幕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归零。
当所有数字最终变为“00:00:00”时,机器内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启动清洗程序。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电子合成的语音播报,那声音清冷、平稳,却让陈理的血液几乎凝固——竟与李婉儿的声音一模一样。
“欢迎加入‘清洁计划’。您已被登记为第七区临时代理人。任务待发布。”
陈理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心中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再次启动了模拟推演。
但这一次,推演的目标不再是如何在怪谈中活下来,而是指向了更深层的根源。
谁,制定了这些血腥的规则?
谁,在幕后分发这些所谓的任务?
而这个“清洁计划”,究竟是在清除看得见的污垢,还是……在清除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午夜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入,带着洗衣房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却吹不散他心头刚刚燃起的、更为炽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