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在笔囊中微微晃动,折射出桌上台灯昏黄的光晕。
陈理没有立刻开始书写,他闭上眼,将精神沉入那片由无数信息碎片构成的思维深海。
第七次全场景推演的余波仍在脑海中震荡,精神力如同被榨干的海绵,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太阳穴的刺痛。
鼻腔里再度渗出的血丝带着熟悉的铁锈味,提醒他这已是极限。
但这一次的极限,换来了至关重要的突破。
在连续动用【记忆回溯片段】,一遍遍追溯图书馆密室、洗衣房107号烘干机、天台第十四级台阶以及苏倩化为文字洪流时留下的空间残响后,他终于捕捉到了那条贯穿所有怪谈的隐秘丝线。
四种截然不同的能量频率,在繁复的计算与对比后,共同指向了一个诡异的共振节点——期末考试A区主考场,3号座位。
那里,正是十年前学长陆振邦在考场上猝死的位置。
而明天,新学期的首场资格认证考试,那该死的、号称绝对随机的座位分配系统,竟精准无误地将他的电子座签指向了“A - 03”。
这不是巧合。
陈理很清楚,这是精心编织的陷阱,是召唤仪式的最后一环,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他缓缓睁开眼,将那支灌满墨水的钢笔轻轻放下。
笔记本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的推演路径与逻辑死角已经密密麻麻,最终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一个结论:逃避即死亡。
既然如此,那就迎战。
他不再犹豫,起身从角落的收容箱里,将四件经过特殊处理的物品并列摆放在书桌上。
散发着微弱青光的青铜烛火,能庇护心神;笔身刻着细密花纹的说谎者的钢笔,能扭曲规则;一件洗得发白、沾染了墨迹的旧校服碎片,是绝佳的污染媒介;以及那支能勘破虚妄的红光手电。
这一局,他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要成为最危险的诱饵,将猎人拖入自己设计的陷阱。
次日上午八点,A区考场内安静得如同陵墓。
厚重的铁门在最后一名考生进入后轰然关闭,严丝合缝。
墙角的监控探头无一例外地闪烁着离线状态的红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与墨水过度发酵后产生的甜腥味,令人作呕。
考生们正陆续按照座签寻找自己的位置,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陈理掐着时间,故意迟到了三分钟。
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考场内近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审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过道上,眼角余光却飞速扫过。
他注意到,几乎每个人的答题卡右上角,都浮现出了一串极淡的红色数字编号,那格式,与洗衣房失控的打卡机上显示的时间戳一模一样。
“A - 03”。
当他找到那个位于考场中心、仿佛被无形聚光灯笼罩的座位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缓缓坐下,冰冷的木质桌面与皮肤接触的刹那,一层暗红色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桌板纹理中渗出,迅速蠕动、汇聚,最终凝成一行清晰的字迹:“清白者,终将代罪。”
字迹存在了不足一秒便隐没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与此同时,一阵冰冷的低语直接在他耳蜗内响起,不再是天台魅影那般温柔的劝诱,而是属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性声音,沙哑、怨毒,带着刻骨的寒意。
“诚信已死,唯献祭可重生。”
陆振邦。
陈理的眼皮微微一跳,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轻轻一捻,早已准备好的青铜烛火被悄然点燃。
他将手收回袖中,那豆点大的青色火焰无声燃烧,微弱却异常稳定,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试图侵入他大脑的精神污染死死地逼退至半臂之外。
九点整,监考员如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迈着僵硬的步伐开始分发试卷。
试卷发到陈理手中,他垂眸看去,第一页竟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只有最下方印着一行纤细的小字:
“写下你最想隐瞒的事。”
一个致命的陷阱。
陈理握笔的手没有动,精神力却在瞬间沉入思维深海,开始了急速推演。
【推演一:如实书写。】幻象中,他深吸一口气,笔尖在纸上划出“我是穿越者”五个字。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钢笔陡然变得滚烫,笔尖滴下的不再是墨水,而是他自己的鲜血。
整张空白的试卷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吸食着血液,纸张迅速变得猩红而柔软,随即化作一条活体契约,闪电般缠住他的脖颈,猛然收紧。
窒息感淹没了一切,幻象崩碎。
【推演二:伪造答案。】他尝试写下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
然而,说谎者的钢笔刚一触碰到纸面,笔尖的墨水竟瞬间倒流,违背物理常识般地在纸上自行构成了一句话:“你在说谎。”几乎在同一时间,考场内所有监考员集体转身,他们的眼眶变得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然后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他一步步走来。
死亡的压迫感再次降临。
【推演三:探查规则。】他放弃动笔,从袖中滑出红光手电,微弱的红光照射在空白试卷上。
纸面波纹般晃动,那行小字下方,缓缓浮现出另一行被隐藏的规则:“三人以上同时违规,则清白者替代受罚。”
推演结束,陈理猛然惊醒,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场考试的本质——它并非考验学生,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堕落仪式”。
通过诱导其他考生作弊,从而触发规则,让作为“洁净”锚点的自己,替所有违规者去死。
他,是唯一的祭品,而全考场的其他人,都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考场内的压抑气氛终于发酵到了临界点。
十一点二十七分,东侧一名心理防线崩溃的考生猛地站起,将面前空白的试卷撕得粉碎,声嘶力竭地咆哮:“去他妈的!老子不写了,我抄了又怎样!”
话音未落,他的皮肤表面突然裂开一道道细密的口子,无数由纸屑卷成的细蛇尖叫着从他血肉中钻出,瞬间将他啃噬成一具白骨。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紧接着,西区两名坐得极近的考生压不住内心的恐惧,颤抖着交换了彼此空白的答案。
就在他们交换成功的瞬间,考场天花板上毫无征兆地降下冰冷的墨雨,淋在他们身上。
两人手中的试卷自动开始批改,一个个鲜红的叉凭空出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他们的皮肉,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乱在不断扩大,一个又一个考生在绝望中选择了“作弊”,然后以各种诡异的方式死去。
而陈理,自始至终没有动笔,甚至没有抬头。
他悄悄将那块染墨的旧校服碎片从口袋里取出,塞进了桌洞深处,然后将袖中的青铜烛火凑近。
火焰接触到布料的瞬间,没有燃起明火,也没有丝毫烟雾,只是无声地燃烧着,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烬。
而随着它的燃烧,四周那些因死亡而溢散出的怨念与污染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被尽数吸附了过去。
这是他昨夜布下的关键一步——一个“伪污染源”。
用一件本身就蕴含着污染的收容物作为牺牲品,主动吸收考场内的负面能量,以此来混淆整个仪式系统对于“污染”和“洁净”的判定优先级。
就在第十三个考生崩溃作弊,身体被墨水彻底溶解的瞬间,整个考场所有的灯光骤然转为刺目的血红。
中央的讲台上,地面裂开,一座完全由废弃答题卡堆砌而成的惨白王座缓缓升起。
王座之上,一个身着旧式监考服、面容枯槁的男人端坐其上,正是陆振邦。
他手持一支饱蘸朱砂的毛笔,声音如同古钟轰鸣,响彻整个空间:
“最后一人,未染污浊……仪式圆满。”
他缓缓抬起手,朱笔的笔尖遥遥指向纹丝不动的陈理。
“纯洁之魂,当为祭品,献祭重启!”
十二点整,考试结束的收卷铃声尖锐地响起。
全场仅剩的十几个幸存者如同惊弓之鸟,颤抖着将自己或空白或写了字的答卷交了上去。
唯有陈理,依旧静静地坐在原位。
在陆振邦即将挥下朱笔的那一刻,他缓缓举起双手,将自己那张从头到尾一片空白的答卷正面朝上,递向前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没有作弊。”
刹那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振邦脸上的狞笑僵住了,高高扬起的朱笔悬停在半空。
整个仪式的核心规则,在这一刻出现了致命的悖论——若“清白者必须献祭”,则仪式需要一个清白者;但献祭的前提是“有人违规”,现在违规者已死,规则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惩罚,不再需要代罪。
而陈理,他没有违规,所以他不是“代罪者”;但他又是全场唯一没有尝试任何违规行为的人,是事实上的“清白者”。
一个既需要献祭、又找不到献祭理由的“清白者”。
仪式的底层逻辑链,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陷入了短暂的真空。
就是现在!
陈理眼中精光一闪,袖中的说谎者钢笔早已被他反握在手。
他毫不犹豫地用笔尖刺破左手掌心,以自身精血为墨,在那支能颠倒因果的钢笔驱动下,疾速在掌心写下四个血字——“此约无效”!
随即,他猛地将血掌拍向面前的课桌!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他的手掌,而是源自考场四周。
早已被他提前用精神力刻印在五根承重柱上的微小符阵——源自郑伯所授《守约残篇》的破契之法——在这一刻被同步激活!
五道光芒拔地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以无可匹敌之势,朝着王座上的陆振邦当头罩下!
光网收缩,将他那由怨念构成的形体疯狂压缩、扭曲,最终硬生生拖拽进了一张从王座上剥离的空白答题卡之中。
封印完成的刹那,五根承重柱上的符文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那股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压碎的庞大精神压力骤然消失。
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腥腐败气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与冰冷所取代。
陈理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他强撑着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喘息着。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考场。
在这绝对的安静之中,一个全新的、细微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轻微的、沙沙的、仿佛无数张干燥的旧纸在相互摩擦、崩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