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初时微弱,旋即变得清晰可闻,像是整座图书馆的故纸堆被付之一炬,在火焰中发出最后的悲鸣。
封印完成的刹那,积郁的阴云被刺目的金光强行撕裂,阳光如融化的黄金般倾泻而下,精准地投射在考场中央。
由无数试卷堆叠而成的惨白王座,在光芒的触碰下,连燃烧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崩塌、分解,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
讲台上,陆振邦那由规则与执念构成的形体,在一阵无声的尖啸中被极致地压缩、扭曲,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那张被符文锁链缠绕的空白答题卡中。
符文阵列的光芒随之缓缓黯淡,考场内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退潮般散去,久违的暖意与正常世界的物理法则似乎正在回归。
然而,陈理紧绷的神经没有半分松懈。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那用收容物“告罪的指甲”刻下的“此约无效”四个字,伤口依旧鲜红,细密的血珠仍在不断渗出,仿佛在抗拒着某种无形契约的愈合之力。
不远处,那截充当仪式媒介的白色蜡烛,微弱的焰心在穿堂风中执拗地摇曳,并未熄灭。
仪式被强行中断,但污染的根源并未被彻底清除。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果然,下一秒,窗外刚刚放晴的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块被黑客入侵的液晶屏幕,画面骤然扭曲、闪烁。
所有教室的玻璃表面,一行行猩红色的、带着浓重批改意味的文字浮现出来,像是有人用血迹斑斑的红笔在上面疯狂注释:“警告:违规记录未清零。”“警告:诚信指数低于安全阈值。”“系统指令:净化程序强制重启。”
空气再度凝滞,比之前陆振邦掌控考场时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如果说之前是面对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监考官”,那么此刻,他们面对的则是整个考场规则的底层逻辑本身。
这栋教学楼,乃至这片被规则笼罩的空间,正在被某种更高层级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程序重新编译、格式化。
陈理的大脑在极限状态下飞速运转,三种最有可能的后续演化瞬间在脑海中成型:其一,封印出现了不该有的裂痕,陆振邦的残余执念将借助考场内积攒的集体怨念,以一种全新的、更加符合“规则”的方式重生;其二,规则场在遭受重创后启动了自我修复与迭代程序,它将生成远比之前更加严苛、更无懈可击的新条款,以杜绝任何“钻空子”的行为;其三,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有未知的外部力量在仪式被打破的瞬间介入,试图夺取被封印在答题卡中的规则核心。
他试图启动精神力,对这三种可能进行更深度的全场景推演,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然而,精神力刚一调动,一阵锥心刺骨的虚弱感便席卷了全身,仿佛大脑被瞬间抽干。
连续七次高强度的全场景推演,早已将他的精神储备消耗到了警戒线以下,这一次的模拟甚至没能维持三秒钟,便在一片空白中被迫中断。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满是划痕的桌面上。
陈理清晰地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脆弱状态:作为底牌的几件收容物,能量在刚才的封印仪式中耗损过半;赖以生存的抗污染体质,也因为强行承载仪式反噬而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而最致命的威胁,来自他身后。
那些侥幸从纸人状态恢复过来的幸存考生们,正一个接一个地缓缓抬起头。
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统一,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情感,瞳孔深处只剩下对规则的绝对服从。
他们转过头,视线精准地锁定在陈理身上,然后,用一种毫无起伏的、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叠声线,齐声低语:“……作弊者,当罚。”
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入陈理的耳膜。
他成了这套新规则系统认定的“病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张静静躺在符阵中央、封印着陆振邦的答题卡,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剧烈地颤动起来。
卡片的边缘,一缕焦黑的痕迹迅速蔓延,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细微裂痕,如蛛网般在卡面上延伸开来。
与此同时,考场内所有幸存考生面前那些尚未交卷的试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自动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在那一页的顶端,同一行猩红刺目的字体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滴着血:“最终审查:是否存在任何形式的隐瞒?”
陈理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这是规则的“补丁机制”!
当一个直接的逻辑悖论(例如陈理利用规则击败了规则本身)出现时,系统会绕过正面冲突,从信息层面、从定义的根源上重新进行判定。
它不再追究你是否“作弊”,而是审查你是否“清白”。
只要你的意识中,哪怕曾有一闪而过的、想要投机取巧的念头,都会被这个补丁机制捕捉,并被定义为“潜在污染源”,进而触发无差别的连坐式清算。
放眼整个考场,那些已经交卷的学生正在被新的规则同化,而尚未交...或者说,被规则认定为尚未完成考试的人,全场,只剩下他一个!
没有时间犹豫。
陈理立刻从口袋里取出那支“说谎者的钢笔”,拔开笔帽,以最快的速度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写下六个字:“我从未想过作弊”。
墨迹入肤即隐,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萦绕在耳边的、那令人发疯的低语声,却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减弱。
这不是谎言,而是一次精准的认知干扰。
这支钢笔的真正能力,并非创造谎言,而是短暂地扭曲他人乃至规则本身对于“真实”的判定。
哪怕只能争取到一两秒的延迟,也足够了。
趁着规则判定出现瞬息凝滞的空档,陈理一把抓起桌上的红光手电,毫不迟疑地将其调至高频闪烁模式,对准了天花板角落的金属通风口。
那里,还残留着他之前解决“洗衣房怪谈”时留下的能量回响,是这栋楼里为数不多被另一种异常力量侵染过的地方。
刺目的红色频闪光束精准地扫过通风口,那片区域的空气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金属格栅在光束的照射下,竟如同融化的蜡一般缓缓变形、扭曲,最终艰难地拼凑出了四个模糊的数字:“0723”。
是叶教官!这是他身份牌背面的后四位编号!
陈理猛然醒悟,这不是巧合,这是叶教官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进行一次跨越规则层级的信号传递!
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就在他试图解析这组数字背后更深层含义的瞬间,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动,整栋教学楼都发出了老旧木料被硬生生拗断时的呻吟。
讲台所在的位置,坚硬的地砖在一股巨力下被一块块掀起,无数只由废弃试卷与凝固墨汁构成的、漆黑黏腻的手臂,破土而出。
它们的目标明确,一把抓住那些已经交卷、正处于被同化过程中的学生脚踝,将他们尖叫着、挣扎着,硬生生往地下的黑暗中拖拽而去。
一张张曾经决定他们命运的答题卡,在空中自燃,化作黑色的飞灰,又在半空中重新汇聚,组成了一行全新的、更大的判词:“代偿开始,全员重考。”
而那张位于风暴中心的、封印着陆振邦的答题卡,此刻已然挣脱了地面符阵的束缚,赫然漂浮至半空。
上面的裂痕在众人被拖拽的惨叫声中不断扩大,一个冰冷而又带着一丝诡异欣慰的声音,从中清晰地传出,响彻整个摇摇欲坠的考场:
“你守住了规则的底线……所以,这一次,必须由我亲自来为你改卷。”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答题卡上最长的那道裂痕,迸发出了一丝不祥的红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中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