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刚过半个月,室友就突然提出离职,对李黑眼说她要搬到她男友那去了,所以下个月开始就只能她自个租这房子了。李黑眼心里其实纳闷得很,不是要和那男的分手吗?怎么……但转念一想,何必多嘴呢?反正看得出,她也未必愿意说。
“我打算去做处女膜修复手术了。实在抱歉。你多保重。”临走前,室友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转身就走了。再也没回头。
李黑眼回想时,仍旧和当时一样,没有意义的淡淡一笑。她都没来得及看到。
连那一句“你多保重”更是被吹散在风里。
李黑眼清楚得记得望着她远去的坚定步伐,当时心里的反应却是:这不等于造假吗?造假等于欺骗。欺骗等于犯错。犯错会吃苦果。苦果类似毒药。以后的日子,你确定你受得了吗?
想起那晚连她男友的面都没见着,那副异常冷淡的态度,莫名得不寒而栗。
但李黑眼最终没有说出口。她有什么理由左右别人的思想呢?她自己都还活得不清不楚。
不过室友仍旧坚持付了当月满月的房租。因为怕一个人租金太贵,还拖着李黑眼一起找房东,换了一个小点的单间。她还使出各种口才大道理外加撒娇方式,帮忙砍了月租金。全程就像个相声二人组,她逗哏,李黑眼捧哏。
房东拗不过她俩,就答应了。
后来,每每谈到这事,董姐就开怀大笑:“就算你俩当时不那么演,我也会同意的。我就喜欢你俩。”
“那你当时咋不早说呢?”李黑眼也笑着埋怨。
“不要钱的戏,不看白不看。”
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也许,这也刚好不过是她俩年纪和自个女儿差不了太多的缘故吧。
董姐的女儿30岁,离异,无子。听说她女儿很爱花钱,穿得用得都得买品牌贵的,当下最时尚款。她女儿之前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但属于月光族,赚得钱都花在打扮上。最让董姐操心折腾烦闷的是,她女儿得了双相情感障碍和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二者时常混合急性发作。神经紊乱性心智缺失,每隔一段时间都得犯上一阵子。
有时一个人跟傻子似的发呆发愣,接着又开始自言自语,之后又突然大喊大叫,时哭时笑,严重时就乱砸东西,丧心病狂时还会拿刀对着董姐。镇定药物对她已经起不了太大的控制作用了。
所以,董姐有时干脆直接把她关在家里,陪着她,任由她去。等她发泄完了,就累了。累了就会睡了。每次睡后起来总会比上一次好一些,直到完全正常了为止。
董姐说,还好她现在也算有规律可循,每隔3个月就要来一次,一次就得犯上10天半个月。但只要满足她物质的欲望,她犯病的间隔时间又会变得长一些。
“所以,这就是你爱钱的理由?”
“是吧。不然我拿钱做什么呢?”
“治不好吗?”
“怎么说呢,该看的医生,心理咨询师都看了,该吃的药也都吃了,吃得人都浮肿了一圈,也并不见起色。她那么爱美,更受刺激了。现在的状况就跟女人的月经差不多,只不过几个月才来一次。可主要在于她自己。所以干脆就顺其自然吧。
其实,这一切,我谁也不怪,就怪自己。她父亲死得早,死于常见的癌症。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也许是我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受不得半点委屈。因为我太害怕再失去一个亲人了。我害怕孤独。”
董姐的声音隐隐颤抖,眼里泛着泪光。她用力睁大了眼,转过脸拿起桌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口,然后起身继续将其倒满,放回原位。
“所以我希望我的身边总是充满人气。也许除了钱,这也是我把整栋楼出租的原因之一吧。从小到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则和小孩差不多,难受时就只会哭。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忍无可忍,发了很大的火,情急之下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接着破口大骂,骂她是个没用的种,都30岁的人了,就不会来点实际的吗?除了哭,你还会什么?什么也不会。你就是个拖油瓶,累赘,应该死,早点死。
后来,她突然就不哭了,我以为她想明白了。可实际上,那些话,她都往心里安置,都硬生生憋在那了。她的确给我来了点实际的东西,不过这实际就是,病情变本加厉。结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可这也不是长期的办法。万一改天,你突然……”李黑眼耸耸肩,“董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我没想过以后。现在有她陪着我...算我自私吧。如果真那样,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那她原先……”
“她结婚前,可不是这样的。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她的男人。结婚一年半,就离了。至于他们之间的事,她从未提过。也许,根本原因,不过是离婚对她的刺激。她能够承受的压力太小了,小到不能有任何压力。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变得特别喜欢打扮,对物质的欲望比以前强烈的多。我猜也许在婚姻中,她懦弱的性格,造就这方面的状况成为她眼里的主要原因吧。”
李黑眼见过董姐的女儿,偶尔碰见。她坐在小卖铺里董姐经常坐得那个位置上。李黑眼出于好奇,特意假装上前要了一瓶水。
看得出身材和董姐差不多,一头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五官因为浮肿而有些变了形。但若有心迅速把这模样打回原形的话,不难得出,她的模子底蕴还是很好看的。
“请问多少钱?”
“两块。”
李黑眼掏出钱包,摸索几下后尴尬地瞥了一眼“拒绝转账”的亚克力桌牌,又尴尬地抬眼看着她。
“没关系。你扫我吧。”她看出了端倪,在把玩的手机上迅速戳了几下,然后将其伸到李黑眼面前。
一个收款二维码。
那手机是金色iPhone8Plus,最新款。
李黑眼对着屏幕嘀一声,输入密码。
“收到了,谢谢。”
“好的。客气了。”
如果她没有被董姐过于保护,如果她没有离婚,如果她没有得什么神经紊乱性心智缺失症,如果她没有吃那些药,如果她仍旧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她应该会是个漂亮,自信,勇敢的姑娘。
她还有一个爱她的董姐。
她还会是个幸福的姑娘。
而董姐或许也不会如此辛劳,或许也不会将房屋出租,不会吃睡都在一个小卖铺里,或许也不会“只收现金”,甚至连碰也不想碰的同时,还会一脸嫌弃地说上一句:有多少细菌有多少恶心,你们不知道吗?现在谁还收现金?你们就不能转账吗?
而她,李黑眼,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会住在另一个房东那里。而那个房东会在她找不到工作,靠打杂工和摆地摊生活,交不起房租的这段时间里,三天两头上门摧租,甚至将她的行李直接乱七八糟丢出房外,七零八落地铺满一地,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她一阵漫天叫骂,而她只能默默得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嘲笑,嘀咕,然后继续一个个捡起她的物品,狼狈地塞回箱子里。
可惜,没有如果。她与自己,难道这就是公平么?
“你就是个拖油瓶,累赘,应该死,早点死。”
像董姐这样母爱发挥到淋漓尽致无孔不入的女人,竟也会因雷霆之怒而咒骂自己的女儿。李冒和杜鹃曾几何时也有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吧。
可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的话,表达的意义怎么会一样呢?他们是真心希望自己死,早点死。
爱恨情仇,爱之越深,恨之越切。李黑眼明了董姐对她女儿不过因此。越会因为对方所出现的任何错误而失去理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睁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不过宣泄的违心气话,刀子嘴豆腐心。
“我后来向她道歉了。我觉得应该这么做。”
“当然。”
“其实,我更害怕我说出的话成为一种诅咒。”
“不会的。怎么会呢?”
“你在路上会看到一封完好的信件。你必须捡起来带回家。因为你看见了。这个时刻恰好下午三点。到家后,你需即刻拆开信件。因为信封上写着:如看到信件,需拾起带回。到家后需即刻拆开。否则,你将被诅咒。信的大致内容:你需将此信内容一天之内连抄7封。
然后第二天,需按照你抄写的顺序在你捡信的相同时间里依次放到7个不同的道路上,20分钟内投放完毕。若没有抄写或者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或者道路数量不对或者顺序摆放有误,你将会在7日内死亡。这是我30岁那年,大街上蔓延的诅咒。”
“诅咒?”李黑眼想起她对自己下过的咒。一脸问号的同时心里一个震惊。真有这回事吗?
“是啊,诅咒。那个时候,网络还没现在这么发达盛行,很多真假找不到相关依据,更是无从考究。你知道吗?很多人都看见那封信了,也许其中有人相信,也有人不愿相信,觉得荒唐无稽,可潜意识里仍旧感到恐惧。
于是,大家也都照做了。就因为大家都那么做了,所以导致遍地都是那封信,放眼望去,就像一场瘟疫。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结果被城市清洁的大姐一骨脑全都扫走了。我当时站在4楼,看着她,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她的工作?”
“当然。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那是什么?”
“她心里没鬼。”
“难道你心里有鬼?”
“因为我太害怕失去。”
爱成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