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寒与红叶各自无言地走了一会,周遭的风雪逐渐小了。
虽然注意到身旁的姑娘因少了那件黑色大氅而开始瑟瑟发抖,但他却没有作任何举动,包括脱下自己的氅衣再借予她。
“其实你还挺善良的,就是脾气差了点。”白斯寒双眼一直望着前方,确认着道路方向。
突然的一句话让红叶有些怀疑他是否在跟自己说话,疑惑地侧头看他。
他也侧头回她一眼,仿佛是在与她确认自己谈话的对象。
红叶漫不经心道:“我只不过有些敬佩那个老头罢了。”
“是吗。”
“……有些羡慕。”
红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一眼零星飘落着小雪花的夜空,怅怅叹了一口气。
“我的父亲是一个喜欢酿酒的妖怪,不爱参与战乱与纷争,只是老老实实地在他的小酒馆里酿酒,我一直陪伴他。但是在多年前的夜里,他去采集酿酒的材料被蝎九阴的族群杀害了。”
她娓娓道来,白斯寒认真听着。
“后来我将他的尸体埋葬,在那之后我就一个人生活了,在追寻蝎九阴的路上还得小心不被杀,所以我才多设了几处安生之所,就像你已经知道的甫佐城和寻香阁。”
空气有些沉闷,白斯寒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好选择沉默不语。
红叶见他不语,忽然黑了脸一掌拍打他的肩头,后者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表情。
“喂!总得说几个字吧,人家都讲明跟着你的目的了,不是要我直说吗?我这不就直说了,我就是需要你帮忙,帮忙报仇,所以你不要再怀疑我了!”
闻言,白斯寒无奈一笑,要让如此心高气傲的红叶这般坦诚也算不易,可见杀父之仇在她心中有着无可比拟的位置……
着实有些可惜。
“你倒是说话呀,愿意帮我还是不愿意?”
白斯寒轻轻推开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慢慢解开自己身上的氅衣,在红叶疑惑不解之时,将它牢牢地裹上她单薄的身躯,毛领抚上空荡荡的脖颈。
“我很乐意,这个……就当做凭证吧。哪日我要是食言了,任凭你处置。”
第二次感受到这件氅衣的温度,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温暖了,暖得她简直想哭。
“……谢……谢谢你。”
红叶笑着。
这是红叶第一次对他展露如此真诚的笑容,一对眼眸明亮有神,透着少女特有的恬静与清丽,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被嘴角上扬的弧度勾勒得十分好看。
正系着衣带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颜,白斯寒觉得陌生。
从未在红叶的身上感受过这般让人放松的情绪,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姑娘罢了。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并不懂得忌讳也不懂得拿捏,直言不讳一直是白斯寒的长处也是短处。
他的心思并不如普通人那般复杂,这也导致他常常被同族伙伴笑话有些呆瓜,可本人并不承认也不打算因此就改变自己的处事风格。
所以在面对红叶因他的话而不自然的害臊时,他仍是不明所以。
红叶羞愤地重新拾起脚步,将他撇在身后不愿相视,他也不追上。
一人悠然自得,一人恼羞成怒,背影有着明显的区别。
客栈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一眼就看到那宛如兔子一般小巧的身影,正趴在柜前睡得香甜。
白斯寒轻轻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接过克凌递过来的热茶。
“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没事,她一直很安静地睡觉,没起什么乱子。”
“嗯,那我们就不多留了。”
说完他就将睡着的少女架到了背后,动作十分轻巧,接着转身示意红叶为他开门。
“对了,碰到老爹别说见过我们,不然我让雪儿抓你脖子玩。”他叮嘱道。
“……知……知道了。”克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三人离去,猫妖客栈熄灯。
踩在儿时常走的道路上,白斯寒不由得开始回忆幼年的那段时光,常常被背后的这个家伙揪着发尾到处打闹。
红叶指了指前方笼罩在一片幽蓝中的大宅子:“到了?”
“嗯。”
背后传来一阵骚动,白沐雪揉着双眼微微蹬了两下脚,示意他放自己下去。
三人刚到家门口,却发现有一位造访者先到一步。
“妖大人,请帮帮我吧。”然后便是一阵抽泣声。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门前双掌合着,似在祈愿。
三人躲在墙角静静看着,不免心生疑惑,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搭话。好在不过多久,那女子便擦着眼泪离开了。
这座常年闲置的宅子何来什么妖大人?
兄妹觉得奇怪。
﹉
翌日傍晚。
大宅走廊边两个身形在上下忙碌着,喜爱整洁的白沐雪定是无法在这个大屋子里自在活动的,整整一日都在清理打扫。
白斯寒并没有和两个姑娘一起清扫,而是徐徐踱步环视着整个庭院。
先前种植的花草桃树全都枯败,偌大的院子在寒冷的冬日十足沧桑,了无生气。甚至有几个房间历经了风雨侵蚀,已然有些颓败。
白斯寒蹲在院中一角,饶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以前这里放着什么?他的记忆中这个地方一定放过什么,为什么却变成一个坑?
“雪儿。”
他视线不移,口中轻声唤着走廊上的少女。
“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这里原来摆着什么?还是种了什么?”
白沐雪将手中的脏布扔进水桶里,挽着袖子走到他身边一起蹲下,仔细打量起地上这个坑洞。
坑洞一点都不深,沐雪觉得它很像自己小时候养的青蛙的小坟墓,那只被自己捏死的青蛙。
回想起小青蛙的惨死,她一阵反胃,不由得合起双掌郑重地拜了两下,一旁的白斯寒瞧着她的举动大惑不解。
“喂,你在拜什么……你以为这里是坟……”
坟墓?
脱口而出的话却让白斯寒恍然觉醒,虽然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立在这个位置的石碑就是一个冢啊!
“雪儿,你还记得这个坑上面立了个坟碑吗?”
“我没有给青蛙立过碑啊。”
“什么青蛙……你与我想得是一码事吗?
﹉
那是白沐雪三岁时发生的事。
喜欢玩失踪的她半日不见身影,族里的伙伴们又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
可那次,一直到黄昏依然不见她的踪影,最后白郡司在院子角落的那块坟碑旁找到了沉睡的白沐雪。
白斯寒记不清当时白郡司到底对她训斥了什么,只记得那是老爹第一次把她骂得那么惨。
就连平时十分宠溺孩子的雪妖也不曾阻止,而是面色凝重的站在一旁,听着一声声责骂。
大约是自那次之后吧,白沐雪再不敢玩失踪,也不吵着玩儿捉迷藏,甚至不敢靠近那个墙角,直至全族迁回云牙山。
那段记忆就这样被她留在此处,深深掩埋。
“总觉得有不好的回忆。”
白沐雪站起身不打算继续回想关于这个坑洞的任何事,径自回到走廊继续手边的工作。
趁着天色尚早,白斯寒又到屋外巡视一周,心中对家族为何搬迁的疑惑愈加强烈,那冢是何人的?
当时父亲恼火的原因定是因为冢,迁移也一定与之有关。
唯一让他确定的是,父母二人有意隐瞒他们。
﹉
入夜。
人族街边总有些狭隘昏暗的角落不被人注意,脏水、秽污、野猫野狗的尸体、流浪汉、乞讨儿。
街角屋檐上,男子隐在黑暗处,漆黑的眼珠一览世间魑魅魍魉,寒风吹起他的黑发肆意舞动。
他的左耳仅剩一个洞,哽噎在喉咙中的是撕心裂肺的仇恨,现下他却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染着黑色指甲的双手沾满了污血。
舔了舔,是苦的。
“小头领,明日就是妖怪庙的祭典,那些愚昧无知的人族年年为这妖怪庙的妖怪拜祭。”
一个身着黑斗篷,脸戴着红面具的妖怪附在男子耳边说道,很显然二者是主从关系。
男子咧嘴一笑,不长不短的尖牙在夜里泛着白森森的光。
“和人族扯上关系只会使他的弱点越来越多,到时候就不怕他不肯屈服了。”
“可是,小头领,他很不好对付,您一人去恐怕……”
“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
男子的好胜心瞬间被挑了起来,随行的部下自是十分熟悉他的脾性,立刻连连否认,几句好话才让男子稍微安定了情绪。
“往日的仇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狸吾。”
俯览世间,独耳男子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