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自午时之后,便无一丝风动。将至太阳西垂,却又下起蒙蒙细雨。司马长缨心中烦闷,晚饭只草草用了一点,便又回书房枯等!
直至掌灯时分,叶瑶环不见司马长缨出来,心下不安,遂进书房探视。却见他手持书卷,坐于窗前书案之后,就灯下翻看,意兴索然。
叶瑶环亦并未做声,只是取了一把折扇,于司马长缨身侧为他扇凉。司马长缨喃喃地道:“夫人不必如此,现天色已晚,你也该去歇息了。”
叶瑶环却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夫君不必在意,你在灯下苦读圣贤文章,有为妻相伴红袖添香岂不更好,等你高中状元,我便也能做个诰命夫人了!”司马长缨哑然失笑,方待言语,却忽然放下书,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细雨新停,凉风悠悠,冷雾蒙蒙。一弯弦月透出云层,洒下一地清辉!便在这月光冷雾之中,竟有一女子独立于假山石旁!
但见她身着淡绿色衣裙,内衬淡黄中衣,身材瘦削,体态风流。模样极是俊俏——
肤若沉脂,青丝如绢!
眉如新月而微蹙,目若秋水而含嗔!
当比西子胜几分!
一双玉手揉衣角,默默望向窗内人。
千言万语心头绕,轻启朱唇。
却无声!
回想来时路,风吹雨打催花落!
几多坎坷,几多波折!
此际唯有,泪纷纷!
司马长缨看那院中所立之人,身形与程雪飞一般无二!一则他苦等一天,不免焦躁!二则雾气之中难以分辨清晰,便冲口唤道:“可是雪飞吗?”
叶瑶环亦忙看向窗外,心下疑惑——桃花村外已然层层设网,村内更有十几名一流高手巡护!尤其夜间,自亥时过后,一应机关悉数开启!外人若想进来,当真比登天还难!此人若是程雪飞,则冷明阳等人必然早有回报!若不是她,那隐星堂可真要大难临头了!
叶瑶环心念电闪而过,却见那院中之人听见司马长缨呼唤,并未回应,只是以手掩口。司马长缨本待再唤,却口打“嗨”声!转身奔出书房,叶瑶环紧随其后!
那女子见二人急奔而出,亦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在司马长缨面前,不顾地上湿冷便直直跪了下去!哭告道:“兄长,雪飞回来了!雪飞有负兄长所托,为敌所败!香琴、香月陷于敌手,酷刑致死!雪飞愧为天璇堂主,请兄长责罚!”言罢泪如雨下!
司马长缨上前一把扶住!见程雪飞如此模样,心中又怜又怨,五味杂陈!欲待声言,却如有鲠在喉,竟未吐出一个字来!
叶瑶环早已望见那边厢春红手捧程雪飞宝剑,夏雨提了一把油纸伞与秋菊、冬梅四人皆肃立于廊檐之下,不敢作声!又见司马长缨兄妹如此光景,便已明白了七、八分!
回想自己方才所虑同眼下情状简直南辕北辙,深怪自己多心!忙来解劝道:“你哥哥足足盼了你一天,也不见音信!你现在平安归来,乃是大喜,千万莫再哭了!”
接着又命春红等四婢道:“还站在那里等什么!快去为小姐准备衣服!”四婢闻言,这才唯唯诺诺领命而去。
方行数步,又听叶瑶环唤道:“另熬一碗姜汤为小姐暖身!”四婢齐声应是,更加快脚步前去准备。
程雪飞依然悲泣不止!司马长缨将她扶起,见她涕泣涟涟,衣裙湿透,沾满泥垢!心中越发不忍,道:“今早于张先生处得知金陵之事,为兄好生担心,你受伤了吗?”
程雪飞道:“香琴、香月拼死相保,我才逃脱,并未受伤。”叶瑶环亦劝司马长缨道:“夜深湿冷,雪飞近来多受颠簸之苦,还是先回房中,换了衣衫吧。”司马长缨点头道:“也好,为兄便在此间等你。”
雪飞依然垂泪不断,叶瑶环扶着她一路解劝。来在房门前,春、夏二婢早已等在那里,急忙搀过雪飞,侍候更衣。
及其中衣褪下,叶瑶环猛见其背上细细一道白印,自肩斜下,长约尺余!惊问道:“何以至此?”雪飞见问,不由含泪切齿道:“这是刀痕!初时既红且痛,近日已无感觉。”二婢闻说俱皆惊叹!
叶瑶环更加心惊! 轻抚其背心疼不已,下泪道:“其时情境不知如何你死我活!这一刀劈下,锋刃离你身体应不及寸!加之此人内力亦深,因此这该是刀风劲气所伤!”
程雪飞道:“当时的确凶险已极!我等与白衣社两名高手对战,一个使丧门剑,是杭州使者“森罗剑”谢迁!另一人叫段文兴,使雁翎刀,江湖人称“剔骨无常”!是白衣社金陵使者,这刀痕便是拜他所赐!若非香琴以飞石袭其背后,但使他再进一步,小妹定然身首异处!而香琴她……”
说道此处,雪飞再度哽咽!春、夏二婢亦哭道:“想不到小姐此番这般凶险!”
叶瑶环揽过雪飞,落泪道:“早知如此,我真悔不当初,任你兄长一意胡为!你个姑娘家,如何教你独往金陵!”一时房中主仆,哭作四个泪人!
雪飞渐止悲声,忍泣而起,横眉恨道:“他日教我再遇段文兴,誓将此人剖腹剜心!千刀万剐,方消我恨!”
这一瞬间,程雪飞面貌扭曲骇人!平时绝美之容颜一点不见!春、夏二婢不敢直视,叶瑶环连忙温言抚慰。又以目视春红道:“我去厨房看看姜汤可做好了。”春红会意,跟随出去。
出了门,走到远处叶瑶环方止步问春红道:“小姐回来,这是何等大事!你们怎敢不报!平日里个个机灵,反倒这时便都呆了吗?”
春红惶惧,只得结结巴巴回道:“当时冷大哥他们同小姐一起回来,是小姐不许冷大哥禀报堂主!冷大哥无法,便说先去回复张先生。我等本要禀报,谁知小姐也是不许!我也只好先接下她宝剑跟随其后。我等再要禀报时,小姐便怒了!还不教我等跟随!便是夏雨为她撑伞也不行!夫人,您最知道咱家四小姐的脾气,但有令时,谁敢不从?我等又不敢离去,只得暗随其后。可她见到窗内夫人与堂主看书,便就站在那里不再前行,我等也是不知为何!请夫人恕罪!”说到后来,委屈不已,竟抽泣起来。
叶瑶环听她言语,想到程雪飞与秦不快本是孤儿,于路乞讨之时幸得司马长缨搭救!并教之以文墨,授之以武功,以致后来结拜!
故司马长缨之于程雪飞亦师亦友,亦兄亦父,亦恩人!恩情至深,非比寻常!且司马长缨未遇自己之时,程雪飞亦曾对他心生爱慕!便是自己亦曾逗趣司马长缨何以不受雪飞之情?
当时,司马长缨好生不悦道:“父母兄弟、姐妹亲情,此乃天道人伦!安可乱礼!”故疏之以远,淡其温情。
而雪飞此番遭败,千里迢迢回到总堂!内心之中凄苦惶愧,可想而知!最渴望者,必是司马长缨,又岂有不想对他一诉衷肠之理?
而满怀希望,几经辛苦得见之情景,偏偏是自己与夫君窗前共读!之前所望,顿成泡影!
千言万语,消去无形!彼时心境孤苦无依,进也不得,退又不是!真个进退两难,欲说还休!那冷明阳同这四个婢女,又如何解得她这番心思?
想到此处,叶瑶环不禁长叹一声!向春红道:“罢了,倒也怨不得你等,只是今后必得谨慎用心!”春红见说忙拭泪回道:“奴婢谨记夫人之命。”恰在此时,秋菊端了姜汤过来,叶瑶环便接在手里,亲自端去!
彼时,雪飞换过衣衫梳洗已毕,见嫂嫂服侍,心下感激!瑶环见她面色大为好转,心中亦稍安稳,道:“你这年纪,便在江湖之中抛头露面,每日里刀光剑影的,如何是个终了!待我与你兄长商议,着冷明阳往金陵替你,你便可留在桃花村,帮我料理堂中事物,咱们姐妹二人也可作伴!”
雪飞闻言脸上一红,忙道:“嫂嫂万不可作此想!雪飞晓得嫂嫂爱惜,却不能领受这番心意!只因当初金陵设堂,兄长本无意教我前往,是我执意要去!兄长无奈,只得应允。而我自到金陵便心无旁骛,一意搜罗各方消息,与天璇堂兄弟姐妹更情同手足!并与众人开设“凌仙歌坊”,艰辛危难共同担待!而今葛仲翔、香琴、香月已死,“凌仙歌坊”也已撤散!若我于此时退而不出,却将何面目以对天璇堂死难兄妹?则我势必终生负疚,不得舒展!”
叶瑶环竟无言以对!唏嘘良久,乃道:“此事不急,日后也可再议。我先陪你用过饭去,好见你兄长。”
司马长缨独自于书房之内来回踱步。程雪飞落败归来,凄楚之态令他十分难过,更为天璇堂折损三人而痛心不已!
又想到葛仲翔人称“武痴”!一身百步神拳的功夫,颇具火候!纵使他一人独对荆州石光祖与侯敬忠二人也不至落败!此番却被金陵之敌轻易取了性命,可见对方并非一般高手!
香琴飞石打穴,香月善使短刀!二人虽算不得一流高手,却最是聪明机智!也未能于事前看出蹊跷,白衣社之诡诈可见一斑!
正自思虑,叶瑶环与程雪飞二人掀帘入内。司马长缨抚慰雪飞道:“为兄令你探查白衣社之事,却不想使你遭逢如此凶险!委实是为兄轻敌,小觑了白衣社!”
程雪飞低头道:“兄长不必自责,这本是小妹料敌不周所至!我自接到总堂指令,便四下打探白衣社消息。已然掌握其大致情形,怎料事有不密,我等行动也被对方察觉!”
司马长缨和叶瑶环二人凝神听雪飞接着道:“七月二十三,香月报称,见到白衣社中人赶三架大车,拉着十数名女子进了“眠翠楼”!我便想到有传言说白衣社四大长老中,有一人名叫黄九香,人称“毒手华佗”的近日要来金陵!那人最为淫邪下流,专一祸害良家女子!由此看来,那些人必是为他要来而尽意逢迎!我于是命葛仲翔扮作嫖客,进眠翠楼探看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