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好了。”陈萱泉看着保育箱里絮状的微型白色城市,“接下来是涂色时间。”翻到画册第二页,取下一只粘着的画笔,从旁边的黑色块蘸了一下,笔尖顿时沾染了黑,她打开保育箱,涂在一幢大楼的表面。
“需要我帮忙吗?”尚虔棠问。
“不用。”陈萱泉拿画笔的手晃出了虚影,但她涂过的絮状物开始自发产生变化,出现窗户和建筑冷硬的棱角。
不出一会儿,货车旁边的一处地基周围出现了工人,他们为了在这里建造一幢大楼而喋喋不休。
尚虔棠的失望在脸上展露无余,她没想到自己会接二连三遭到拒绝。建造这座城市的湖泊、草地、广场、商业区时,陈萱泉从未让她插手,连话也插不上。人的想法是会变化的,可现在她看不透朋友的想法是什么了。在朋友的美好未来里,她究竟被定位在哪个角色呢?陈萱泉从刚开始的慌乱到现在的从容不迫,就像是从前知道自己可能有这么一天,所以预想过,如今重拾起当初的想法,一点一点地在空间里展现出来。
“我给你安排了一间豪华套房。”陈萱泉合上画册说。
“啊?”尚虔棠颇感意外,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凑近朋友将信将疑地问:“在哪里?”
陈萱泉指了指旁边的一幢白色房子,那里每个窗口都有一堆花盛开,枝条低垂,像一块带珠链的花布。“就是这儿的顶楼。”她说。
尚虔棠上前推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前台背后的酒柜却是满满当当,种类繁多。
“稍后会有人来当侍从,你可以随意吩咐他。”陈萱泉抛着画笔,笑着说。
“萱泉,爱你!这真的是最好的惊喜!”尚虔棠双手交叉紧握,夸张地表达内心的激动。
“走,看看那间套房去!”陈萱泉推着尚虔棠走上楼梯,一道棕色大门在楼梯口旁,门锁上挂着一串钥匙。
陈萱泉扭动套房钥匙,发出喀嚓声格外悦耳。一间典雅的房间很快映入尚虔棠的眼帘,她呆住了;这间套房,她生前想都不敢想。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坐在软皮沙发上。看着旁边罩着刺绣罩子的落地灯和螺旋地毯,忍不住低呼:“这就是美好未来的力量,真神奇……”
“你慢慢看,我得走了。”陈萱泉平静地转身准备下楼。
“你去哪儿?”尚虔棠停下按灯开关的手。
“我还要去邀请其他朋友。”陈萱泉沉默了一会儿说。
“其他人?”尚虔棠有些疑惑。陈萱泉还有其他好友吗?
“有事我会用手机给你发信息。”陈萱泉关上门,“再见。”
尚虔棠不得不挥手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走进卧室,看见床中央有一个崭新的黑色手机躺在盒子里,她拿起来解锁,按开“电话”应用。
“抱歉,空间主人还未设定内容!”一行白字跳到屏幕中央,打消了尚虔棠的探索欲。
“这也要详细设定?”尚虔棠翻个身推开盒子,躺在床上退出应用并锁屏,“空间主人当起来不容易啊……”
尚虔棠感受着蓬松软绵的床,舒适又温暖,好像可以给隐隐作痛的脊背按摩,尚虔棠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她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遥控器关上窗帘。
随着光线变暗,美好未来按照生命必要的习惯,为尚虔棠带来了熟悉的睡意。她将头埋进枕头,裹上床单,手机从她的手里滑倒枕头旁。
陈萱泉的性格好像没以前冷了。尚虔棠睡着之前想到这,不禁微笑了一秒。要是她能有美好未来满足她的欲望,也会变得善良吧。
“我要举办一个生日派对。”
这是陈萱泉发到黑色手机上的第一条信息,尚虔棠在起床五分钟后看到了它。她擦了擦带有雾气的镜子,可以明显看到自己疑惑的表情有多么丑。她背对镜子扎好头发,穿上外套去楼下享用早餐。
根据时钟和日历来看,尚虔棠几乎睡了一天一夜,但也睡了个好觉,这种作息,简直是个富有但无所事事的旅行家才享有的。
尚虔棠打着哈欠下楼,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侍从的样子,差点摔下楼梯。布置早餐的侍从看尚虔棠揉着脚腕,放下汤后向她走去。
“等等!”尚虔棠伸掌,示意侍从停步,问,“你是人还是什么?”
“我就是人。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像一具骷髅被装进宽大的白色麻袋里,这是因为空间主人没有设定我的外貌。”
“那她什么时候设定?”
“您和她见面的时候。”
尚虔棠在大厅唯一一张桌子面前坐下,喝了半杯水定神,对侍从说:“送我去陈萱泉在的地方。”
“好的。”侍从毕恭毕敬地说,站到楼梯旁,只看着尚虔棠的手。
尚虔棠猛地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在侍从身上,无意把汤打翻在地,狠狠地说:“不要在我眼前!”
“好的。”侍从还是保持着谦卑的态度,从尚虔棠背后退走。“稍后有无人汽车送您。”
尚虔棠双手撑在桌上发抖。侍从的态度无可挑剔,样貌也并不是他的错,可尚虔棠泼水,是因为他的样子提醒了她,这里是死后世界的美好未来,她只是个浑身怨气的幽灵,性格缺陷依旧不变。
尚虔棠坐上汽车时,看了一眼洒在木地板上的汤,乱糟糟的,顿感烦闷,。她就是最让她自己后悔的人,制造许多糟糕的场景给自己看。对一个假人发气有什么用呢?很久以前,气愤驱使的犯罪有什么用呢?除了证明自己容易失控,什么也不是。
当轿车绕了湖泊半圈,可以见到陈萱泉背靠货车坐在一堆钢材上,尚虔棠便专心带上笑脸面具,准备做一个发表温和意见的朋友。
陈萱泉还在那本画册上写写画画。尚虔棠边下车边随意地说:“你怎么这么熟稔?”
“美好未来一直在而我脑海里跟我说该怎么做。”陈萱泉头也不抬地说。
“诶!它是男是女,或者……”
“听起来像一群人同时发出声音。先生说过,这是最初到达美好未来的人共同的声音。”
“哦——还是那么飘渺神秘。”尚虔棠爬上来坐在陈萱泉旁边,望着晴空下消失在地平线的轿车说。“有空给我那个侍从一个英俊的外表吧。”
“噢,”陈萱泉转着笔,看着尚虔棠,“我待会儿做。叫你来是想拜托你做件事。”
“你说。”尚虔棠看着她。
“帮我筹办这个生日派对。我从来没过过生日,不知道怎么过。”
尚虔棠暗松了一口气。陈萱泉还是需要她,不会把她怎么样,但这个忙帮起来可不轻松。“呃……我好几年没过生日了。派对我更没办过啊?”
“但你见过。你不会忘了吧?”
尚虔棠回忆了一下。年少时她遇到一个胆小如鼠又满嘴甜言蜜语的男人,他追了她半个月,一天邀请她去自己举办的生日派对。尚虔棠提前打听到男人是打算带着她混进去一个老板举办的生日派对,期望能骗取她“不谙世事”的心。于是她顺着男人的幻想,答应了男人的邀约,和男人混进去玩了一个小时,趁着夜色降临时悄悄离开了。之后她把这件事当成一场冒险讲给了朋友们听,没想到陈萱泉现在还记得。她通过讲述体会到尚虔棠难忘的食物与人了吗?
“我没有忘。”尚虔棠摩挲着温热的头发说。那场派对的模样在回忆中失真到如同水波里的斑斓倒影,但或许借助美好未来的力量更能办一场完美的派对。“给我必要的人工和材料,可以吧?”
“不客气,尽管告诉我,无论有多贵,都有美好未来为我们买单。”陈萱泉笑着举起笔,合上保育箱的那页,翻到下一页。第三页有一支钢笔,陈萱泉抽出钢笔,在“未来轨道”栏写下几行字:
“派对开始的时间是明天六点。有最香的烧烤和啤酒,还有许多给我庆祝生日的人。”
“喏,你说我写。”陈萱泉摆好架势。
“气球、玻璃桌,嗯,还有……不会写的字就让我写吧!”尚虔棠念出大概需要的东西,只是过程有些不顺利。
“你写没用啊,我写好了,走了!”陈萱泉合上画册,从材料堆上跳下来,“货车里的袋子马上变成人了,你期待吗?”
“你要走了?再见!”尚虔棠说完转头看着打开的车厢门,小声地嘀咕:“如果不奇怪地话……”
几个和侍从一样的袋子跳了出来,接着他们就像进行真空处理的货物一样,宽大的袋子紧贴在里面的骨架上,然后开始变成人。是一堆连脸都是一模一样的人,袋子顶端变色,成了不同颜色的鸭舌帽。
车厢门自动关闭,货车留下尚虔棠和这一群人绝尘而去。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这群人的第一句话就让尚虔棠愣住了,她看了一眼远处货车,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尚虔棠在比他们高的材料堆上坐正,不卑不亢地发问。
“我可是自治正义市的市长。你是谁?”
尚虔棠刹那明白了这是谁,是签字把陈萱泉流放,令她无法回到故土,与在囚牢的父母永别的人,亦是陈萱泉最恨的人。
“你们在这里只配干活,不配质问,”想着是一群假人,尚虔棠说话也不客气了,“放下你的身段,告诉我材料在哪里?”
这一堆人群被威慑住了,露出了木偶般僵硬的表情。
“材料会在半小时后送到。”其中一个戴黑帽子的人说。
“很好,黑帽子,你来做我的助手。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一个搭建好了的生日派对,邀请函可别落下!”尚虔棠指着第一个归顺她的“市长”。
尚虔棠指黑帽子的手抖了一下,她走下材料堆,让人们搭建临时房间的框架她。之前从未对人发号施令过,因此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磨着她的心。这就是美好未来吗,真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