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无痕并不选择在民政局现场拍摄,而是特意找了他家附近的照相馆,说是拍摄效果会好一些,至少是自己满意的。可以加收费用即刻拿到相片成品。一片正红,微微紧靠,纯白衬衫,嘴角上钩,男左女右。
如果快乐可以分享成双倍,那么孤独就可以分担为二分之一。也许正因如此,也许所遇之人是丁无痕,她的世界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原本就像站在世界末日里,一直走,不停地走,白天又黑夜,黑夜又白天,寻不到任何人的蛛丝马迹,只有她落寞的身影在四处彷徨。
她感到孤独,感到慌张,感到无趣,一切均无意义。她也想融入他们,和他们一样彻底消失。而突然来了一个男人,告诉她“我们结婚吧,这个世界有没有其他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我。有我陪着你。我就是你的全世界。”
而她喜极而泣,欣然答应。永远记住了他的话:我就是你的全世界。
第二天一早,丁无痕就带着李黑眼去了民政局。他的确没有说谎。
当天下午,李黑眼就将剩下的积蓄取出大部分交了房租,从董姐那搬走了。临走前,她抱着董姐稀里哗啦哭了老半天。
“别哭了,傻瓜。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董姐眼底湿润,边安慰边轻拍她的背。
也许,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希望我永远不再回来。她暗想,随即从购物袋里掏出取款时特意进超市买的两盒德芙巧克力塞进董姐手中,“还有一盒是给你女儿的。”
“谢谢你。”董姐瞟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丁无痕,回头继续道,“小眼,祝你幸福。”
“我会的。董姐,祝你们平安。”
晚上,丁无痕准备了浪漫烛光晚餐,她唯一记住的只是透过忽而闪烁的烛光,看见他明亮的眼神散发出的无比温柔。那一刻,她的心,就安心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渗透皮肤,穿透骨骼,融进血液,合二为一。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这个家,她找到了。
顷刻间她想到一句话:如果眼光在寻找眼光,如果在众多的人群中第一次相逢的眼光迸发出吸引的火花,如果时间老人允许这样的眼光在凝视中互通情意,那么,爱神之树必须发芽了。
她与他的爱神之树早就发芽了,但不光只要发芽,她还要让它开花,然后结个果。如果可以硕果累累,压弯枝条也没有关系。
于是,她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完美的家。
至少她是心甘情愿的。那时的她的确这么想得。
顺带他还能将《情人》那段动听的话发自肺腑地说给她听:“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当然,这也是她的一厢情愿。
尽其当然,顺其自然。
大抵半年光景,她才发现,原来孤独是可以分裂成两倍的,就和细胞一样。只会更改孤独。百年孤独。
忍耐力强?呵呵,大多数男人在此方面都是不强的。倘若一个顺眼的女人投怀送抱,不断挑逗刺激你的视觉感官,哪个男人把持得住?即便有家室,他大抵也是把持不住的。所以,不是他的忍耐力有多强,而是,李黑眼根本就属于不会让人提起性欲望的那种。倒也不是因为外表丑什么的而提不起,她不丑。而是因为,她就长着一副被人吃定的样子,所以他压根就不会心急火燎,欲火焚身。
这是丁无痕亲口说的。
反正,早晚都是我的。迟办显得他绅士一些。
这是李黑眼的概括。
李黑眼不晓得这观点是对是错,反正她就是个什么都可以的姑娘。何况,都要到离婚的阶段了,有什么好再继续纠缠的。
不过,她得出的一个结论便是,因为‘都可以’和你结婚,也会因为‘都可以’和你离婚。这就是时间的强大杀伤力所在。
婚后不久,丁无痕就告诉李黑眼,她是一个没有要求的姑娘,不会给他出太大的难题,其实压根就没出过什么难题。
她总是一个什么都可以的姑娘。这种姑娘通常不会有什么脾气,基本不会与人起冲突,她把自主权完全交与他人,让对方身价感提升百倍。
这种姑娘通常人畜无害,相处起来就比较舒服自在。如果当时她挑什么巴伐利亚风格的啤酒坊餐厅,史东岩烧肉,巴西烤肉餐厅等等,他还真不知道什么地方才会有。
好在她说了一句:都可以。
也许,丁无痕娶李黑眼,也只不过因为这一句:都可以。
这种喜欢是有时间限制的。最保稳仅适用于结婚一年内的各种时间可能性。过了这个节点,就和食物一样,总得有个保存方法和保存期限。拿什么方法保存呢?食物好歹可以存放冷藏里,冷冻里,只要有个冰箱作为储藏室,自身的保存期限内,一劳永逸,既保鲜又方便得很。
那么感觉呢,爱情呢,它可不仅仅只是像直接放在现成的储藏室这么简单。
但爱情与食物的不同点在于,食物是有保存期限的。而爱情可以有期限,就像分手,离婚。也可以无期限。就像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激情澎湃之后,总归细水长流。据了解,这细水长流,只能靠人工进行干预,别无他法。倘若不爱了,还怎么干预,怎么细水长流呢?
别忘了,人终归不过是用肉体堆积起来的躯壳,精力有限,总是会累的。或者说,彼此新鲜感过了,也就懒了,根本不值得再花心思在陈旧的事物上。
或者也许,起初第一次去丁无痕的家时,说到装修问题,她就应该猜测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的。她总是看见世间一切的痛苦与悲伤,在关键时刻,这种超能力竟凭空消失了。
看来,爱情只会在冲昏头脑之时,还顺带蒙蔽双眼。让你猝不及防,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是所谓的爱的无穷威力,整个宇宙再也找不到第二股如此强大的力量了。
“装修就是给房子化个妆而已。可是,风格总是随着年代改变的,万一到时时间久了不喜欢,那卸妆可是一个苦差事。”
他的简单只是因为时间久了不喜欢。当时她怎么就没联想到这一点呢?她的确是个‘都可以’的人。
李黑眼的这个临界点刚好就发生在一年后,紧接用了半年的时间,经历了冷淡期,冷战吵架高峰期,最终熬不过的分手期。
所以,没有要求就等同于不思进取,不思进取就没有挑战性,没有挑战性就没有成就感,没有成就感就展示不了尊严。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现不了尊严,他就会觉得这个女人太无趣了。
于是,他看她的目光开始变得越发锐利,对她的任何一件事,哪怕一件小事,都会看出任何有瑕疵的地方。喜欢的时候,这些瑕疵绝对是特有,是优点。不喜欢的时候,看法就会来个180度大转变。
很多事,只有痛,才会刻骨铭心。痛多了,也就麻木了。麻木了,也就无所谓了。一旦无所谓,意味着彼此的关系也该到头了。
“你知道电压力锅的特点吗?”
有一次,丁无痕在厨房喝水,李黑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见他看着电压力锅出了神,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当时她不是真的想要问答案,而是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遂带着疑惑随口冒出的一个词而已。
“我说:电已经通了。它答:主人,开始煮了。”
“哦。所以……”
“如果你活得和它一样,你就不应该投胎成人。”
“你这话……是在说我吗?”听到这回答,她的心咯噔一下,像被蚂蚁咬了似的隐隐痛,连问都显得小心翼翼。
“那你觉得呢?”说罢,他一骨脑将水倒进嘴里,直接进了房间关了门,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对待任何事,就应该像初见之时,体温迅速升腾至38.5度。沸腾,燃烧,受伤。然后,仍旧期望厮守一生。
李黑眼试着说服自己,总是用初见之时来彻底颠覆一切委屈和痛苦。她以为这是一剂良药,对症见效。起初,她还为找到解药而心生欢喜。
但是,同一种药用多了,也就产生抗药性,也就失效了。她在记忆力拼命搜寻与此相关的其它任何东西,哪怕绞尽脑汁,可是怎么找,却再也找不到。
就在那一刻,李黑眼觉得那不再是一道普通的门,而是一堵墙,心墙,攻不可破。自此以后,她早已被抗拒在那堵墙外,被遗弃在墙外的荒无人烟里,自生自灭,再也无法走进去。
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又重新站在世界末日里,一直走,不停地走,白天又黑夜,黑夜又白天,寻不到任何人的蛛丝马迹,只有她落寞的身影在四处彷徨。她感到孤独,感到慌张,感到无趣,一切均无意义。她想快速融入他们,和他们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