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距离我回国过去了一月有余……托乔的福，我的生活与以往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得不说，乔对我的安排细致入微。我想，他这般对待我，无非是把我看作了梁珄的妹妹。

  也没错，我们本就是兄妹，一条血脉无法否认。可也不同，梁珄只是我的哥哥，而我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这天乔临时嘱咐我去Asphyxia，说是一批新酒验收找我过关，而他在外抽不出身。

  如此我便离开操场回教室拿包，准备离开。

  而本该空空如也的教室多了一个人，正坐在我以为本该空缺的地方。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张我座位后空荡的桌椅，原来是有主人的。

  高挑瘦削的身型被包裹在宽大的深蓝色外衫中，他正趴在桌上浅眠，一头稍显凌乱的褐发在他白皙的脖颈洒下一片阴影。

  也许是我的出现惊扰了他，他蓦然从臂弯间抬头看我，双目迷蒙。直到看清了我的模样，那略带疲倦的双眼微微睁大，倏然起身，随之椅子倒地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片刻。

  “是你？”我认出了那张脸，那场雨幕中充满阴霾和悲伤的脸。我冲他笑了笑：“真巧，又见面了。”

  不置一言，他从始至终盯住我，似乎要确认什么，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的名字。”

  我一怔，而后微笑：“我姓梁，梁恩。”

  他的呼吸一顿急促，一连几步走来，接着将我紧紧拥在怀中。这动作连贯得让我有些恍惚，甚至让我产生，为了这次相遇他曾反复练习的错觉。

  “……你。”这种荒唐的熟悉感再次在我的大脑里叫嚣着。

  他的双臂紧紧在我的背后交错着，似要将我融进他的身体里，这外衫下炙热的体温和紧促的心跳都表明了他此时的状态并不好。

  “你，认识我？”我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试探好奇。

  他一顿，柔软的额发蹭住了我的脖颈，沙哑开口：“……Liqueur.”

  “嗯？”

  他实在不像那些酒吧里随人占便宜的男人，明明是他松开了我，却一副莫名患得患失的模样……这倒勾起了我几丝戏谑的恶趣味。

  “欸。”我挑起他的下巴，唇角含笑，“你知不知道在Asphyxia里，想跟我接触的人……都是要花钱的？”

  “你要钱，我给你。”

  看他作势就要拿钱，我制止他，抬头愣神于他与外貌完全不符的呆憨，我突然好心情的大笑起来，笑得颇有几分前仰后合。好一会儿，待笑得累了才止住。

  他眉间紧皱，对我的行为疑惑不解。

  “喂。我不缺钱，也不要你的钱。”我嫣然一笑，双眼对上他的。

  “为什么？”

  忽略他充满复杂的双眼，我歪着头，伸手触碰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触他的唇瓣，他却也不闪躲。

  这是我第一次凑近看这张脸，俊美的脸庞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入眼十分耐看。见状，我回以一声轻笑：“你的皮相，我倒是很喜欢。”

  他的薄唇一动，似是厌恶的退开几步，看我的眼神隐隐不安且充满诧异。

  “这就对了。”我退开几步，唇畔勾起的弧度清浅，“初次见面，我来自Asphyxia，Liqueur。”

  他的手掌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却生生止住了。

  “你的体温很高，是在发烧吧。”炙热滚烫的余温还在指尖，我看向他，“需不需要陪你去医院？放心，不收你钱。”

  “不用。”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程陌眼眸低垂，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眼底，他平静的扶起椅子，起身却是跌跌撞撞的冲出了教室。

  之后，他似乎又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之中。

  “同学，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我随意向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妹抛出疑问。

  “啊？坐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吗？他，他叫程陌。”她的目光闪躲，刚说完就忙不迭跑开了，避我如蛇蝎。

  程陌？我在记忆中翻遍了曾经的交际圈，查询无果便放弃了。

  我不认识他。

  5.

  我叫梁恩，现在被留在乔的身边工作。

  Asphyxia Bar被称为窒息感，是乔收购众多房产之中的一家。

  而他独独对这家不大的机构上了心，这装潢一分一寸都是自己挑选设计，强调着他的存在感。

  高调的灯光水晶，铺就的大理石，调酒台沾染的男香，就连壁纸都是他挑选之后远渡重洋送过来的。这般，入眼便让人联想到金发碧眼的男子手托高脚杯的优雅姿态。

  乔是英日混血的结果，有传闻说他是大家长的私生子，因为亏欠所以对乔的需要有求必应，与我之间的认识也只是家族世交的关系，说白了是拜姓所赐。

  这天下午，乔喝得醉醺醺的，酒精上脸满是熏红，一双浅极的玻璃色双眸迷怔着，偏生一副脾气不让任何职员接近。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皱着眉上前扶他，他身型不稳却没避开我，踉跄着靠在我的肩上。

  我遣人把场一散，打算关了门带他去后台休息。

  乔却似不满意我的举动。

  也不知眼里是谁，却在我的耳边喊起了“宝贝”。那修长的手指在我的下巴上摩挲，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能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那阵浓重酒气。

  我也不避躲，只双眸瞥去一眼：“我不是梁珄。”

  听的回答，他似乎怔了一下，一双狭长的眼眸便睁开了，他靠近我，却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突然他笑了一声推开我，自己撞在墙上嘀咕了一句什么，没听明白。

  接着……垂着头安静下来。

  我沉默着认定自己的猜测猜出了几分因果，对工作人员嘱咐几句，安置好乔就便打算离开了。

  这时，靠在一边的乔突然抬起头，一手搂住我的脖颈摁了下来。这样的姿势，就像情人之间倾诉衷肠。

  我闪躲不及，刚想起身却听得他靠近耳语，嗓音低迷，酒精之中带着几分暧昧：“喂……”

  我盯住他的双眼，等待下文。

  “……梁恩你知道吗……如果是我得不到的，我也担心着别人得到……”

  “你想说什么？”我不明所以。

  那双充满异国风情的浅眸深染醉意，薄唇开合。

  我皱眉，心道他在发什么疯？却见乔的眼睛直直对上门口背光处的人，话是对我说的，敌意却对着他，乔的笑容慵懒而疲惫。

  像一只偷腥的狐狸。

  我回头看见来人，而后一怔：“是你？”

  程陌高挑瘦削的身型背着光，黑暗中额发下模糊的面庞，一如雨中相遇。

  记忆之中的在大脑中重叠。

  这是第几次遇见他了？为什么这个人总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盯着程陌一言不发。

  不知他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暗藏了多少情绪。

  我不了解他，如若不然我要怎么解释他接下来的行为？那个发狠着冲上来一身暴戾的他。

  乔的领口被他生生拽起，画面随意定格就是一副恶性事件的头版头条。

  门口的职员伺机而动，警报铃就在不远处。

  我皱眉，一把握住程陌的手腕，将乔丢到一边，“停下！”

  “你。”

  “这里不是外人胡闹的地方。”

  他那张绷紧的面容染上几分可怖，“……梁恩！”攥紧的拳砸在墙面，泛着青白的指节根根分明。

  我不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他，是我朋友。”我向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解释，“没事了，去忙你们自己的事情。”

  将局面处理妥当，安排了车辆将乔送回去，我松了口气。

  他并不理解我的行为。程陌将外界的一切排斥在外，眼里只有梁恩对着其他男人面露关切……碍眼极了。

  如果……她只看着自己就好了。

  “不要管他！”手掌紧紧的锢住我的手腕，程陌一把拉住我反身就走。

  “喂你……”我来不及反应，被他拖拽着小跑几步。

  而另一面，乔靠在吧台，眸间微微张开，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唇角却勾着满意的笑。

  被拖着出了门口，我急忙回头加上一句，“等车到了，把店长送回去。”下达完最后一个指令，任由程陌将我带离酒吧。

  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快要下雨。跟这样的天气毫无违和，他穿着深色的长袖外衫，与之更衬得抿紧的薄唇泛白。

  程陌不说话，眼眸深邃，清瘦的轮廓愈发分明。

  他满满一脸的……生气！还不停的大步往前，就像一颗无处宣泄情绪的气球，越涨越大。

  这个形容越发恰当，我的唇角突然止不住上扬。

  “……”

  程陌忍不住侧过脸看了我一眼，接着撇开视线，脚步却是停下了。

  “你凑过来点儿。”我冲他勾勾手。

  他那张绷紧的脸并不好看，双眼看着我疑惑不定。

  “怎么？还怕我打你？”我有些好笑。

  程陌顿了下，以为我要同他说些什么，于是生硬着一张脸，只将耳朵凑近了些。

  倒是听话。

  我的唇角勾起，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到一丝微凉，想是这天快要入秋，把肌肤都吹得染上凉意。见他怔愣一瞬，我道：“倒是不烧了。”

  “……”

  他的唇畔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离远了些。

  我忍不住调笑几句：“来找我也不说一声，怎么？想我了。”

  “他是谁。”

  “乔？”顿住脚步，我好笑的反问他，“你不认识他？我不信。”

  米勒·乔，那个曾经回国后一出手就收购了一条街的房产，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差点上了报纸头条的男人。

  “我不想去浪费时间了解一个陌生人。”程陌眉间紧锁，锢住我的手腕下意识束紧，“你为什么接近他，他是你的谁？”

  “什么？”这句话问住我了，我思索了一阵，挑了眉老实回答，“因为有利可图。不论怎么说，他姑且算我金主。”

  “……梁恩！”

  那隐忍的声音总算是触及了底线一般，一瞬爆炸开来，下一秒他锢住我的双臂，强袭了我的吻。

  他发间的清冷蹿进我的鼻腔，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他泄恨一般在我的唇上撕咬肆虐，唇上一疼，似乎能尝见唇间鲜红的铁锈味。

  那发白的薄唇上沾染了红，程陌那双褐色的眼眸盯住我，一字一顿：“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跟我走。”看似强硬的决裁……又似乎写满哀求。

  我同样看着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你信我！”他的手掌紧紧锢住我的双臂，双眼恨不得将我挂上姓名的归属，“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都给你。”

  听得这番话，我冷不防开口，“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程陌的双手一滞。

  “说起来，这是你我的第三次见面吧？是你抱住我又强吻我，现在又一脸生气？为什么生气？……你喜欢我么。”我望着他的眼里写满了陌生，“明明嫌恶不及吧，现在却让我跟你走？”

  “喂喂喂，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我想不明白呢。”带着笑意，我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程、陌？”

  “看着我。”他终于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突然俯身低头将脸凑近我，一张好看的俊脸从未见过的绷紧，声音沙哑，“你……一点都不记得我？”

  “我该认识你么。”我淡淡的回答。

  他一瞬失神。

  “我不记得你，包括这个名字。”

  “……”

  似是失去了生气的玩偶，锢在肩上的手掌逐渐失去力气。紧抿的唇间微微颤抖，他不敢再看我，只是退开两步让出了道路，脚步摇晃着……像醉了酒一般。

  他也喝酒了吗？我的心底跳出了这个疑问。

  下意识的扫过Asphyxia门口，被叫来的车停在一边。乔还没有离开，他就倚在车门口……盯着我笑。

  这哪还有酒醉的模样？分明……

  我愣住了，而后一股无名之火冒了出来，从胸口顿出烧上了大脑。

  ……该死，该死，该死的！这才是你想看到的？

  “该死的！”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真是个疯子！”乔是故意的，一股寒意从我的脊背迸发，我突然愤怒的浑身颤抖。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怀疑起一次次偶遇程陌……都是乔所安排好的！

  适时一辆出租经过我的眼前，我一股脑拦下车开门钻进里面，面目可憎冲着司机大喊：“开！开！开！”

  司机一脸被我吓到的模样，连声应下就一脚踩下油门。

  曾经？记得？那是什么？

  疯狂极了。

  不敢回头看车后的程陌，我牢牢贴在靠背上一动不动。

  “什么什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惶恐不安的肯定自己，“他是谁啊我怎么可能会认识……”

  “那个……”司机一脸无措的表情，“美女你……是去哪儿啊？”

  “……直走！”

  说是回家，可我隔着两条街就下了车。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这么早到家……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天下雨了，风很大。下了多久，我便淋了多久。

  唇上的伤口一阵发烫，就连雨水都无法浇熄。

  我不愿回想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乔恶劣的脾性暴露无遗。深呼吸压下所有情绪，我将随身物品丢在桌上，接着扑身将全部重量扔上床榻。

  恍惚间半梦半醒，我的脑中又起了那份荒唐的念头。

  “信……仰？”接着自己都嗤笑出声，有谁沦落至此……才会把自己当做信仰？

  湿透的身体昏昏沉沉着，有点困了，开始连双眼都睁不开。

  今天做了一个梦……一个男孩儿。

  他站在雨中的模样，就像丢失了他最爱的玩具。

  他对我的话唯命是从，就像是……我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