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1.
他是一个私生子,身世登不上台面,生亲是个日本的大家长。据说年轻时在欧洲到处留情,一个不小心,他便是这么来的。
后来听说他父亲回国后收了心,却迎娶了另一个女人。情人听说后遭受打击,将孩子遗弃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之后就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好在那个男人会定期给孩子寄去一笔相当可观的费用,让他的生活也称得上衣食无忧。
这是一个偌大的宅子,住着七八个年纪已经算不上年轻的佣人。从小失去亲情滋润,生活中又缺乏沟通对象,以至于少爷年少体弱多病,脾气却异常的差,阴霾沉闷,像个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
相反,梁珄则顺遂的仿佛生下来就没有脾气,性格温和,做事圆润,恰好与那家少爷年龄相仿。
梁家需要这层关系纸,虽是个私生子,却也聊胜于无。细算下来梁珄是最合适的人选,美其名曰两个孩子可以做个玩伴,于是就决定让梁珄去找那个孩子。
梁珄从不忤逆父亲的决定,交代下来的事情就会去尽可能的完成。
在他眼里,父亲说的话盖着一层不容置疑的枷锁,是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但也仅仅只是个任务。
这天下午,一辆加长的林肯开到了大门,庭院大开,在宅子前停下。车上走下一个侍者,将后车门打开,用手抵住车身上方,另一只手请出车内坐着的男孩。
梁珄一件白色衬衫套着素色的大衣,妥帖的西装裤下一双黑色皮鞋,柔软的短发剪得干净利落,举止有礼带着微笑,模样圆润却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那双温润的眼眸将周围打量一遍,被宅内的佣人们迎进屋里。
三楼的窗台上,窗帘被严实拉紧了。
房间内的十二岁少年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他讨厌那个人,就这么随意的闯进了他住的地方,占用他的房间,使唤他的佣人……这个一开始就标识了意图的接近。
少爷厌恶的皱眉,将椅子抵住反锁住的房间大门。他也讨厌那个男人,明明并不喜欢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母亲,装作仁义道德却将自己困在这里,这下又给他找来这么个麻烦。
有时候少爷也怀疑,这个叫梁珄的,会不会也是什么那个男人在什么地方留下的情种?想要把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接过来的理由罢了。
梁珄把宅子环顾一周,向这里待了最久的佣人打听,那个少年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常会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禁忌。
那是个年近50的老佣人了,怕是被少爷的任性折磨怕了,说话的性子都有些畏畏缩缩。
听说她老来得女,梁珄算了算,年纪与梁恩仿佛。
老佣人摇头,只告诉他少爷脾气不好,喜怒无常,也许今天爱吃的东西,第二天就会被他丢在走廊上大声训斥。他们这些作佣人的,在这个宅中也只配弯着腰低着头做事了。
梁珄听后致谢,由另一年轻些的佣人领着去了自己的房间。
身后有人们窃窃私语……“对了!少爷不爱吃胡萝卜。”“也不喜欢白色……”
里面是间别有情调的欧式客房,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床边的床头柜上亮着一盏灯亮着温暖和煦的颜色。梁珄将行李箱往里一放,简单的收拾好行李,没来得及将这周边看上一圈,就被管家请去大厅享用晚餐。
管家看起来比老佣人还年长些,黑白掺半的发丝梳理到耳后,瘦削的身形被包裹在体统的黑色制服中,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了。
大厅。
两侧便是楼梯,红黄交错的地毯一路向上,除了灯之外,眼见的装饰只有木梯边上的巨大花瓶。正中央,一方十人大小的长桌上只放着一份餐具,明黄的灯光洒在金属的器皿上。整个大厅除了梁珄,只剩身后布菜的侍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
少爷并不愿见你,也不想与你共进晚餐。
明眼人一看便明了的事情,梁珄自然不必问。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只待自己慢慢用完餐才回到房间,例行公事的洗漱之后就睡了。
梁珄不喜欢麻烦别人,以至于这宅院明明多入住了一人进来,也仅是多了一份伙食罢了。明明也是个大少爷出生,他在平日里不但没有架子,甚至还会与佣人们帮帮忙,做做事。
面对这样温暖和煦的少年,佣人们不禁暗自感叹。
这个入住的人竟然是老爷找来的玩伴,在他们眼里,这个气质出挑的男孩就连谈吐举止都挑不出刺,送来这里白白受少爷的冷眼……真是太可怜了。
不知情的佣人们暗自脑补了一出悲情身世的前后曲折,之后再见到梁珄,身上更是透着浓重的怜悯光环。
……而梁珄对这一切置若未闻。
这天夜里突然下起暴雨来,院外的梧桐伴随淅淅沥沥的雨声摇晃作响,窗外引入眼帘的豆大雨点狠狠砸在地面溅出连出颗颗晶莹。
“少爷,少爷病了!”一声惊呼炸响了宅内平静。
今日值班的佣人去送餐时看见少爷倒在走廊上,高烧不醒。
适时梁珄正在大厅用餐,佣人们对他也并没有忌讳,谈话便被他听了个全。
“少爷?他怎么样了?”
见是梁珄问他,佣人一怔,也一五一十回答了:“现,现在被管家送到房间里睡下了。”
宅里配备了私人医生,只是恰好前两天请了假不在宅中。而送去医院在考虑了时间距离,以及这个点还有没有医生执勤之后……只好连夜去把那个私人医生找回来。
等医生回来也不知要多久,不过好在常用药品都是备全了的。
“让我来吧。”梁珄道。
少爷是个烫手山芋,清醒的时候是,就连病倒了也怕随时被人责骂,既然有人肯接手那自然再好不过。
管家连声道好,将药品一类及备份钥匙交给了梁珄。
此时,这颗烫手山芋躺在床上,安静得完全不似梁珄想象的模样。什么尖钻刻薄、乖张可怖,在梁珄眼中只剩下了一只蜷曲的孤僻幼猫。
不得不说,山芋长着一张精致的脸,浅褐色的短发,秀挺的鼻梁,就连唇形都好似被雕琢过。
此时,他的半张脸都缩在了被子中,白皙的脸上夹带着病态的红晕。梁珄摸了摸额头,手上一层薄汗,透下的温度仿似很高,他无法对病情做出判断。
梁珄替他擦拭脸庞,双臂,这才感受到山芋滚烫的体温。梁珄皱了皱眉,想要扶起背替他喂药,却感到无从下手。
似是被这动静惊醒,少爷在灯光下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碧色双眸,混了雾气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一连几天没有发声的嗓子干涩却生硬道:“你,是哪个佣人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垂下头,少爷揉了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不清。
“醒了吗?少爷先把药吃了。”梁珄笑了笑,将药片和水杯都递过去,“这是退烧的,少爷你还在发烧。”
闻言,少爷低着头将药带水一同咽下,乖顺得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梁珄不自觉轻抚过他的额发,手中的触感柔软异常,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动作猛然一僵。
“……少爷再多睡会儿,我去叫管家拿体温计。”梁珄收回手,起身欲离开。
“喂……”少爷皱着眉拽住梁珄的衣角,“没回答我的问题就想走,当没听见?”
梁珄一怔,唇角微弯:“梁珄。”
“梁珄……?”少爷靠着靠垫,下意识咀嚼着名字,高烧使他的脑回路都慢了半截。突然少爷双眼圆睁,沙哑道:“你是,那个种马送过来的……”
“我姓梁,梁珄。”他独将姓氏咬重。
梁珄在下人口中无意间听过,多少也对他的身世知道一些。看样子是对自己诸多误解,当下却不是个解释的好时机。
下一秒,少爷的脸一瞬阴沉:“滚出去。”
梁珄迟疑。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叫你滚出去你聋了吗?!”少爷露出森白锋利的爪牙,全然没有刚才那副病弱模样,“滚出去!滚啊!”
这一瞬间布满了火药味,少爷精致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随手抄起玻璃杯往梁珄狠狠砸去。
梁珄眉间微蹙,却是一动不动任由杯子砸在脸上,闷哼一声,水杯碎在地上四溅开来。
听得房内动静,引来了楼下的管家佣人,进了门瞧见此场景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老佣人立刻将梁珄拉到门边,一边擦去脸上冷汗,并质问梁珄怎么没有把少爷照顾好。
有人立刻去检查少爷的状况,高烧多少度,是否受伤,转头看看梁珄却是眼带埋怨。
“滚开滚开滚开!谁让你们都进来的?!脏死了都别碰我!”
少爷咆哮着甩开下人的触碰,失控一般油盐不进。
似乎在同样的情况下,作为受害者,并没有人在意梁珄怎么样了,是否有受伤、情况又是如何。
空间仿似被人群一分为二。少爷备受瞩目,受着安抚;而梁珄摇晃着站起身默默将碎片收拾好,离开房间。
这个玻璃杯颇有些重量,砸在了他左眼的太阳穴上,梁珄的眼前一时间满是黑色。
梁珄左手按住眼睛,又睁了睁,身后传来的咆哮声清晰可闻。
“很有精神的样子,药也吃了……病情应该会恢复得很快吧。”梁珄轻声笑笑,仿似刚才被中伤的并不是他。
梁珄回房简单的上了药就睡下了。
在梁珄离开之后,少爷的脸色却不见得有所好转,眼见着暴躁的趋势愈加升温。怒骂扔砸,满地狼藉,将屋内的下人统统轰了出去。
这一夜仿似一场滑稽。
头很重,少爷躺回床上,退烧药逐渐起了作用,明明连眼皮都快睁不开,偏偏大脑清醒得一塌糊涂。
那个少年被隔在人群之外蹲在地上捡碎片的模样……让他莫名的烦躁。这些事情难道不是那些围着自己问东问西的下人该做的事情吗?
心静不下来,嘈杂的雨声持续了一夜。
闭上眼,眼前满是他的模样。逆光而下,梁珄的轮廓在灯光之中格外明晰,穿着整洁的衬衣,干净的眉眼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就连身着平日里讨厌的白色,自己却是……讨厌不起来。
那温润的模样拉扯着少爷的视线,也许是那双眼眸沾染了浓墨重彩,让他想起了旧信封烙下的火漆印,深邃且精致。
如果,如果梁珄跟那个男人没有牵扯……就好了。
想起那个碎了一地的玻璃杯……少爷的手掌不自觉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