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城共有北宁门,定西门,平南门,东和门四处城门。卫国公的王城位于从南至北与从东至西两条长街十字交叉的中心点上,整座雄安城由此划为四个街区,龙骧军军营位于东北街区城墙边上。
初辰时,阳光斜斜射过城墙垛口,城墙下的军营杂乱地躲在阴影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味。龙骧军二等校尉钱豹通宵烂赌,输了个底朝天。再想向同僚们借贷时,同僚们已避之不及,一口回绝。他没奈何地被赶下赌台,犹自在帐内赌台旁踆巡良久,愈发心烦气燥起来,一把撩开帐门出了营帐,站在营帐门口瞪着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举起酒囊想灌两口,仰脖半天,酒囊里半滴酒也无。
“狗日的…”钱豹狠狠咒骂一声,拿酒囊使劲往地上一掼,拔腿往营外走去。
“得赶紧想法弄些铜钱来,晚上翻本才是正经。”穿着龙骧军红底白边军服的钱豹漫无头绪地往南走着,前面穿过长街街面便是繁华的南市,南市市面上商铺林立,各地来往的货物都在此处集散。
正走着,钱豹瞥见同僚陈七穿着寻常百姓的便服急匆匆地低头快步过来,大约是往军营里去。陈七是龙骧军亲兵营的一个小头目,平日里有些门道,与钱豹关系还不错。
“陈七!哪里去?”钱豹一把揪住陈七手臂。
陈七吃了一惊,抬头见是钱豹,松了神色,不耐烦地挣了挣手臂道:“回营,松开我手!”
钱豹换上笑脸道:“陈七兄弟,我的哥,借些铜钱来使。”
陈七梗起脖子道:“亏你有脸说,前两笔铜钱还未还我…”
钱豹嘿嘿虚笑几声,拉着陈七不放道:“哥,正好我有一捆上好的皮子,你给过过手,换了铜钱先还你一半,留下一半我好翻本,明日便全数还你,如何?”
陈七有些心动,他也正等铜钱花用,只是有要紧事在身,不好耽搁。便道:“休来哄我,我今日有事,明儿再说吧…”
钱豹一门心思要弄到铜钱晚上好翻本,这时拉着陈七如何肯松脱,只好说歹说,把哥字叫得震天响。陈七无奈,只得应了钱豹,随着钱豹走进南市一间卖皮货的商铺。商铺内伙计见来了一位军爷,不敢怠慢,打起十分精神,陪了十二分小心上前侍候,钱豹大喇喇地只管让伙计选些最上等的皮子来,等伙计捆了一大卷,钱豹二话不说,从伙计手中一把夺过,夹在腋下回身便往店铺外走。商铺内的伙计唬了一大跳,连忙急步抢出店铺拉住道:“军爷军爷,且付过账再走。”
钱豹前几日得知这家皮货店刚由一对外乡来的父子接手不久,与本地权贵并无牵涉,所以便想欺它一欺。陈七没料想钱豹说的上好皮子原来是这般来法,只不过城里的龙骧军欺行霸市也是惯了的,这时他也乐见其成。
钱豹凶起脸道:“爷爷是龙骧军校尉钱豹,瞎了你的狗眼,认不得爷爷身上军服吗?记在爷爷账上便是,再要聒噪,惹起爷爷心烦,赏你老大耳括子!”
原在店里内堂忙碌的店主父子也跑出店来,店主是一位须发俱白的老者,此时苦苦哀求道:“军爷,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的啊…军爷军爷…使不得啊…”
街上行人、小贩,周边店铺里的顾客伙计都聚拢前来指指点点,围着观看,时有不平之声。钱豹见势不妙,急急要走。但被那老者与伙计二人扯着他腋下夹着的这捆皮子,脱身不得,顿时恶从胆边生,扭身抡起老拳砸在那老者的脸上,又一脚踹倒伙计,不顾二人哀号,直往街上跑去…
那老者苍白的须发上挂了鲜血,号啕大哭:“还有王法吗?这世道可让人怎么活啊…老天啊…求你开眼那…”
周围的人有叹息的,有劝慰的:“老丈,算了吧,我们惹不起这些军爷的啊…”
当钱豹奔出十几丈远时,突见街上迎面来了四位青年男女,其中一位健壮敦实的青年站在街心挡住他的去路,钱豹厉喊一声:“休管闲事!”便直直地冲到那青年身前,猛力出手朝那青年胸口推搡过去…
许高阳与周悦、鲁原、苏亦真四人心里记挂着今日要送的寿礼,一大早便往南市来逛。他们东看看四瞧瞧,眼中所见街面风物虽不如清明上河图上所画的那般繁华大气,但也觉得饶有兴味。先前正在一家玉器铺里挑选,听得街面上喧哗,便到店外街边观看,钱豹强抢明夺,行凶伤人的过程被许高阳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许高阳道:“鲁原,你是管军队纪律的,这下那该杀的撞你手上了。”
鲁原点点头道:“他运气不好。”说完便迎着冲来的钱豹挡在街心位置上。当钱豹喊完“休管闲事”四字时,他伸出的手腕已被鲁原顺势扭住,只见鲁原侧身跨前半步,身子前压在钱豹手腕关节上,钱豹顿时单膝跪地,手臂朝天扭转,杀猪般惨叫起来。
陈七本见钱豹强抢得手,就暗暗心喜地紧跟在钱豹身后十来步处,这时见钱豹被擒,咬牙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高举着朝鲁原的侧面劈来,鲁原看也不看他,待他近了,往后一脚踢在陈七小腿迎面骨上,陈七失去重心往前扑倒,短刀脱手飞出老远,扑通一声,一个狗啃地刚好扑在跪着的钱豹身边。鲁原扯下陈七腰上拧成麻花似的布腰带,将钱豹与陈七的手腕在他们背后紧紧捆在一起,一颗鸽蛋大小的蜡丸从陈七的布腰带中滑落掉在地上,蜡丸很像是用来传递机密信息的那种,鲁原心中一动,顺手抄起拢在袖中。
这时皮货店的店主父子与伙计都赶了过来,鲁原将那捆皮子交还给他们道:“老丈,这二人由我带走,自会让他们还你一个公道。”
周围的人群大声喝彩,店主父子连声道谢。人群中有人喊:“小哥威武!请问高姓大名?”鲁原朝人群抱拳朗声道:“在下鲁原,忝为卫公座下神捷将军,兼主神机处雷部。现将这两个恶徒带回神机处法办,谢过各位。”人群一片赞叹…
许高阳他们刚刚出来的那家玉器店的对面是家茶楼,茶楼二楼临街的窗口位置,一位三十多岁脸有刀疤的男子脸色沉郁地看完全程,转身对他的两名随从道:“急报龙骧将军,务必在神机处门口截住他们,抢回陈七!”
神机处紧靠王城,四间开阔的大门台,黑瓦黑门黑柱白墙。大门前是一处广场,大门里共三进大院,外院是苏亦真主管的雨部,中院是雷部与周悦主管的电部,后院是慕容风自已主管的风部。
辰时末刻,鲁原与许高阳,周悦、苏亦真四人押着被捆着手腕的钱豹和陈七到了神机处大门口,大门口当班值勤的两排兵卒对他们肃立行礼。
苏亦真回头惊奇地对许高阳轻声道:“他们认识我们?”
许高阳笑道:“天下何人不识君?我们沾你的光而已。”
苏亦真笑着捶了许高阳一拳道:“讨厌啊你,油嘴滑舌的。”
正在说笑间,忽听长街上马蹄骤响,抬眼只见百余骑龙骧军的骑兵身穿重甲,手持长枪疾驰而来,在神机处大门口的广场上快速列成方阵,骑兵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手中长枪直指许高阳他们。
许高阳吃了一惊,伸开双臂护住众人,缓缓往后退去。神机处大门口的值勤兵卒们急忙赶来,挺枪立在他们身后。
“是龙骧军?他们想干嘛?”许高阳奇怪地对鲁原道。
鲁原心里觉得不对劲,事情有些不合理,仅仅为了两个二等校尉,龙骧将军王皓就会跟神机处撕破脸?在王城旁边如此大阵仗地动用骑军?他心念电转间已想了好几种可能,于是对许高阳道:“高阳,你挡住他们,我进去一会儿。”
许高阳道:“去吧,没事。”
苏亦真缩了缩身子躲在许高阳身后,隔着许高阳的肩头探脸往外看。周悦踏前一步,寒着脸与许高阳并肩站着。
许高阳一边紧盯着前面的骑兵方阵,一边伸手握住腰间刀柄笑问身旁的周悦道:“你不怕吗?要和我并肩战斗啊?”
这时对面的骑兵方阵从中间分开,阵中骑出三匹高头大马,对着许高阳他们直逼过来。
周悦道:“我怕,我怕你要顾的人太多,顾不上我,我得靠我自已。”
许高阳一愣,无暇多想道:“别闹,我当然顾得上。”
冲来的三骑奔到许高阳面前三丈处,勒马人立,马作长嘶,中间马上那人全身铠甲鲜明,高额长鼻,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威严,正是龙骧将军王皓。他在马上睥睨而视道:“许将军,请你把我的人还给我。”
许高阳眯起眼睛道:“王将军,这两位在南市强抢明夺商家财物,被神捷将军所擒,送来神机处雷部法办,还你不得啊!”
王皓厉声道:“我的手下犯了纪律,我自然会办他。还容不得他人插手!”
许高阳笑道:“王将军,这两人若是在你军营内犯了军纪,自然由你办他们。可现在他们是在南市街面上犯的事,该由神机处雷部来管吧?”
王皓面沉似水,催马又逼近几步,他身后的骑兵方阵“呵呵”两声呼喊,齐步压上,成排的长枪寒光闪烁。
许高阳缓缓抽出腰中长刀,双手紧握刀柄,侧身屈膝躬背,不容置疑地对身旁的周悦道:“周悦,到我身后去。”
周悦手掌一翻,亮出两把三指宽,尺许长的锋利短刀,往后退了一步,但依旧护住许高阳侧翼道:“小心些。”
钱豹和陈七先前被神机处大门口当班值勤的兵卒押着不敢动弹,这时拼命地挣扎呼喊起来,危机一触即发。
王皓心里迟迟下不了决心,动用龙骧军在神机处门口狙杀神威将军和神机处主管,与谋反无异,与他正在谋划的大局不利。可是身上怀有绝大秘密的陈七又是他非带走不可的。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举刀全神戒备的许高阳,一时僵持不下。
不多久,便见慕容风和鲁原走出黑门黑柱的神机处大门,慕容风长须飘动,一脸怒容,在押着钱豹与陈七的兵卒手中拿过钢刀,令人猝不及防地手起刀落,扑嗤扑嗤两声当场砍杀了钱豹和陈七,抬头朝王皓高声道:“抢夺民财,当街行凶者杀无赦!王将军,罪犯的尸首就由你带走吧!”
慕容风毫无征兆的快刀斩乱麻,大出许高阳所料,原来这个世界里还有这样办事的。
鲁原探手握住己倒在地上的陈七胯裤腰带,往上提了提,顺手已将藏在他掌心的那颗蜡丸塞还在陈七胯裤腰带中,又装作才发现陈七与钱豹的手腕捆在一起,不好提动,只得放下陈七尸首,命兵卒割开捆着陈七和钱豹手腕的布带,抬着陈七和钱豹的尸首丢在王皓马前。
王皓心中大怒,卧蚕眉下的一双丹凤眼缩了一缩,精光一闪。但他想眼下陈七己死,带走陈七尸首正合他的心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无谓在这时就拼得鱼死网破,且让这些人再活几天吧,他暗想。当下命人抬起陈七与钱豹尸首搁在马背上,不再多言,下令后队变前队沿来路缓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