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广济堂的路上，岳无极向关、楚、顾三人，说起郭四喜其人其事。
三人听后皆唏嘘不已，更盛赞程雪飞有勇有谋，堪称女诸葛！
顾长江更加道：“当初司马公子，教雪飞妹子独掌天璇，我这心里还七上八下！如今看来，纵有十个顾长江，也是不及一个程雪飞呀！”
至广济堂已近申时，饭头早过。两个小丫头忙将中饭又热上来，岳无极主仆四人，便在一桌用餐。
岳无极边吃边道：“今日城西之行，收获颇丰！”
顾长江道：“看来，公子已有妙计了！”
岳无极笑道：“不错！然计妙计拙，还需看三位兄长助力！”
关苍海道：“请公子明示！”
岳无极道：“先要请楚二哥辛苦一趟，今晚去城西众乐酒肆！酉戌之交，林四哥必在那里！请楚二哥说与他，就说七日之后，月出之时，可到登科楼收礼！从此，我要教段文兴以上宾之礼，款待林四哥！”
顾长江笑道：“小河要时来运转了！”
岳无极道：“林四哥先于登科楼上，大杀一阵！恶虎帮余众，必将逃往城南，燕子亭是他们必经之路！届时楚二哥与顾三哥便可劫杀之！”
顾长江道：“正可将其一网打尽！”
关苍海阻止道：“不可！至少要留一名活口才行！”
顾长江不解，岳无极笑道：“关大哥之言，正合我意！必得时机成熟，才能将那两帮恶徒尽数歼灭，顾三哥切不可操之过急！”
谚语道：“农历二十三，天亮月正南。”
自九月十六得楚心湖传信，林小河心中了然，岳无极是要他，于九月二十三日子时，往登科楼行事！
进得运成赌坊当日，梁剑宗便着人赴北镇，查核林可身份！次日一早得报，确有其人，身世同林小河所言无差！
而金陵城东，崇阳巷确于三年前，起过一场大火，烧平了七八户人家！其中或有林可亲戚！
又一人报称，见庞副使于南郊城隍庙，捉了两名乞丐，不知何意！
梁剑宗立时便要报与段文兴！恰逢庞涛亦在段文兴处，称拿住两名恶虎帮打手，拷问致死，也未得到失银下落！
段文兴因此烦恼。庞涛走后，梁剑宗便将其城隍庙拿人之事，添枝夹叶禀述一番！
段文兴故而疑惑道：“昨日，我欲杀姜伯济，他便出言拦阻！今日又阴行搪塞！看来，失银之事，多半与他脱不得干系！”
原来那梁剑宗自恃剑法高超，凡事总要压人一头！而庞涛平日里虽然寡言少语，唯重钻营夺利！却亦不容有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偏偏段文兴是个耳根极软的人！听凭梁剑宗挑唆，常以其诛心之论，见责于庞涛！庞涛因此深恨梁剑宗！几次剑拔弩张，赌坊之中有目共睹！
其实庞涛此番城隍庙所为，也是因为段文兴追查失银过于紧迫！他一时之间毫无头绪，又恐梁剑宗乘机挑拨，这才出此下策！却不料偏就撞在冤家手里，这真是“恶人总有恶人磨”！
这些掌故轶闻，皆由白衣社几名头目告知林小河。只因他在白衣社中，待人谦恭温和，甘居人下！段文兴为稳其心，显示爱才之意，又赏赐一百两银子！
他更毫不藏私，用那些银子，尽意结识社中人物，整日胡吃海喝！
若是赌钱赢了，便将所赢钱财分散诸人！如此，便得了个仗义疏财的美名，于三五日间，竟里外厮混得烂熟！
一群狐朋狗党，皆以与其称兄道弟为荣！每日跟随左右，俨然一副白衣社新贵的派头！
九月二十三，林小河整日赌钱，至晚净赢二十余两！亥时将过，方才罢手。
出门见，一弯下弦残月，升于夜空！是以感慨道：“我林可本是乡民出身，向来为人所轻贱！自入白衣社，得众兄弟抬举，方觉人不敢欺！”
身旁众人皆道：“但入白衣社，纵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小看了咱们！”
林小河笑道：“更蒙段主使错爱，着实受宠若惊！想到那日，他因姜伯济之事，损毁了白玉杯，我每每不安！”
众人道：“段主使豪气干云！绝不会以一只小小玉杯为意，林兄不必放在心上！”
林小河却道：“玉杯为主使心爱之物，怎可不放在心上！”
内中有人会意道：“林兄可是想为段主使再献白玉杯？”
林小河却道：“玉杯罕有，可遇而不可求！然有一宝物，或可稍慰主使，失杯之忧！”众人问是何宝物？
林小河道：“我曾听闻，北街登科楼藏有‘鸣泉琉璃盏’！若可取来献与主使，则我等前途无量！”
众人笑道：“原以为林兄是个善男信女！谁承想，人家暗地里早就踩好盘子了！”
林小河大笑，当下就引着白衣社七八个人，转向登科楼！
待到登科楼，已是子时初刻。林小河见那楼上格窗，透出灯光一点！心中暗喜道：“消息不差！”
众人蹑足潜行来至门前，内中有人以短刀，拨开门栓，轻轻推开，余者依次潜入！见厅堂之内空无一人，只二楼上有光，且微有人言！于是援梯而上，人语之声，亦渐渐听真！
其中一人道：“今夜行事若成，白衣社必伤元气！”另一人接道：“只这一把火烧了运成赌坊，便是我等不去杀他，段文兴也难逃一死！”
白衣社众人听的真切，心知楼上必是恶虎帮的人，心中俱是一沉！方待商议对策，却忽听一人惊呼：“有人！”灯火便即熄灭！
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脚步声杂踏，并刀剑出鞘声接连传来！众人大急！
正慌乱处，只听林可高呼道：“杀了恶虎帮众，我等才有活路！”于是恍然大悟，遂皆嚎叫着杀上楼去！
那二楼上，乃是木板隔成数个雅间，外侧过道狭窄！两帮人皆在当中挤作一团，便就黑暗之中动起手来！
一时间，呼喝叱骂声，刀剑碰击声！木板崩裂声，杯盘破碎声！锋刃裂帛声，倒地声，哀号声响成一片！间杂有人撞断栏杆，摔到楼下地上之声接二连三！
其实白衣社众人，因与林小河赌钱吃酒，没人料到会生出这档子事来，因此都没带兵刃！
猝然动手之时，也只有两三人，随身带了匕首，短刀！其余尽是赤手空拳，吃亏不小！甫一交手，便被对方撂倒两个！
若在平日，这些人必被震慑而不敢向前！
然今夜，于登科楼内，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自然看不到，同伴被杀的惨状，便无惧怕之心！
且各人心中明白，此时若不奋力拼杀，则必然难逃一死！如此一来，却又陡生搏命之意！
于是，人人勇猛，个个向前！便如那蒙了眼的牲口一般，一力前冲！不管不顾，死缠烂打！
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教对手白占了便宜！故而，白衣社虽是以寡敌众，竟也能同恶虎帮打成平手！
本来林小河只道这登科楼不过是恶虎帮的一个交接舵口！心中主意早已拿定，无非是引着众人做个见证，他到登科楼杀恶虎帮一个冷不防，随便打翻两个人，再捉一个活口，去向段文兴邀功，自己这边就算成了！
他万没料想，对方不但人多，而且似乎还个个都是硬手！如今两帮人都已杀红了眼！
而他自己身处如此局面，岂容稍作犹豫！没奈何，黑暗之中敌我难辨，他也只得奋力施为，连出重手逢人便打！
双方正在混战当中，突然有人高声叫道：“二哥先走，这里有我！”便有人应了一声“好！”紧接着，一扇格窗便被砸开！
月光忽然洒入，一人飞身而出！随后又有两人破窗跃出！另一人方待要逃，却被林小河于暗中看得真切！
只见他点脚自地上撩起一柄钢刀！伸手抄住，瞧准那厮猛抡过去！
一道寒光！破风声响过，惨呼声骤起！那人竟生生被钉死在窗棂之上！
彼时，月光自窗口洒入。众人于黑暗之中已经苦战多时，一旦有光，周遭的景物，便立时清晰起来！
二楼之上已是残破不堪！但见满地碎盘断木之上，或躺或卧，全是尸体！楼下地上还有四个！墙壁，格窗之上全是血迹！更多鲜血，兀自沿着板缝流向楼下！
林小河所带八人之中，仅有一人尚能站立，也是多处着伤，血透衣衫！便是林小河自己左臂之上，也留了一道伤口，鲜血正不断流出，他竟不知是何时被伤！
恶虎帮一方，五人尚存，也都有伤在身！各人所持刀剑之上，仍然鲜血淋漓！全都双眼血红，死盯着林小河！
林小河将受伤同伴，扶到一段板壁边坐地，随手自一具尸体旁边捡起一柄长剑，道：“你且在此稍待，林某去去就来！”
那人颤声道：“林兄弟万万留神！”林小河向他微一颔首，转身便朝恶虎帮五人走去！
却见其中一人，跨前一步喝道：“慢着！先通个姓名！黄泉路上，也好教你走个明白！洒家乃是恶虎帮四档头，牛振声！”
林小河将剑一挥，冷声道：“白衣社，林可！”
牛振声凝目道：“日前听闻，有人在金陵北城外，帮白衣社保了银车，就是你这厮？”
林小河怒道：“休再多言，拿命来！”提剑当胸便刺！
牛振声亦举刀相迎！他身后四人更发一声喊，一齐向前，将林小河围在当中！
此番不同方才！林小河心知活口已经放走，外面自然有人照应！面对剩下这五个人，他再无顾忌！
是以，长剑挥洒，挑、刺、劈、划！剑锋过处，血光迸现！眨眼之间，恶虎帮便又倒地两人！
牛振声目眦欲裂！怪叫着乱砍乱劈，出刀已毫无章法！被林小河瞧准空档，一脚踢倒！
另两人见林小河剑法高超，竟同时扑上！一左一右来抱林小河！其中一人大呼：“灭了他！”
林小河大惊之下，使出一招赤焰穿云！剑锋自下至上斜削而出，力求逼退二人！却不知那二人已存必死之心！
其中一人胸腹中剑，立时扑地！而剑势不停，猛然钉入第二人前胸！
那人却突然以双手攥住剑刃，不教林小河抽剑！鲜血立时从其双手不断涌出！
那人竟不顾剧痛，又猛地向前进身，剑锋便从其背后透出！他则趁势以仅存之力，伸出双手，狂叫着死死扣住林小河手臂！
林小河又惊又怒！刚要起脚踢开他，却忽然被先前中剑之人抱住小腿！恰在此时，牛振声一声厉吼，已然挥刀猛刺过来！
林小河一手一脚被敌所制，长剑又陷在对手胸膛之内，难以移动！大急之下，一声断喝！挥起左拳，猛击抱腿之人头顶！一拳下去，耳中但闻骨裂之声！那人七窍流血，登时毙命！
他更顺势将死尸提起，刚好迎上牛振声的刀锋！钢刀立时穿透尸身，“嚓”地一声！刀尖沥血，离他双眼已不及一寸！
瞬息之间，林小河又起脚蹬飞那扣他手臂之人！借势腾身反扭，绕到牛振声身侧，削出一招仙人拂袖！那厮未及回身，头颅便已滚落一旁！
随着死尸倒地，一腔鲜血喷出，四周再无声息！那个靠在木板墙边的白衣社头目，眼中全是惊骇之色，已经吓得呆了！
林小河挺立当场，月光幽冷，照在身上，他感到自己握剑的手，似在颤抖！
耳中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之声！满脸粘稠模糊，不知是汗是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