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里南正准备回教室,忽见东边有几个人影晃来。定睛细看,为首两人竟是贾建设和吕战东!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回身子,快步溜进了校园。
原来,贾建设和吕战东正带着政教处几位主要领导骨干,刚从商兴大酒店喝酒归来。战东脚步微浮,带着几分醉意。走到行政楼前,他猛地想起一事,扭头对建设道:“建设,你先带大伙儿去会议室等我会儿!我去办点事儿,马上就来!”建设会意一笑,打趣道:“快去快回,别让大伙儿等太久啊!”
看着建设领着众人进了行政楼,战东一转身,步履匆匆地奔向旁边的教研楼。他径直来到语文教研组门口,“笃笃”敲了两下便推门而入。屋里的老师们见是战东,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向他点头问好。战东也摆出几分领导视察的派头,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一扫,便锁定了尤兰的位置,快步走到她办公桌旁,压低声音道:“师妹,江湖救急!你得帮我个忙!”
尤兰正埋头批改作业,鼻尖嗅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头也不抬,冷冷道:“什么事?”
战东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兴奋:“我的历史课,申报‘全市十大精品课程’成了!明天市局领导亲自带队来考察”尤兰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假笑,敷衍道:“哦?那恭喜吕老师了。”战东毫不在意她的冷淡,陪着笑说:“恭喜在后头!现在你得帮我写写旁白词儿!”
“旁白词?”尤兰终于抬起头,一脸不解。
“对!”战东来了精神,比划着解释,“我受《百家讲坛》启发,搞了一套新教法!先设问吊胃口,再图文声像结合讲解。问题埋伏得好,学生兴趣就来了;声像结合,知识点记得更牢!趣味性强,学生爱听!要是被市局领导认可,没准能在全市推广呢!”尤兰嗤笑一声,揶揄道:“哟,这就是吕老师的创新成果?我看包装包装,真能上中央电视台了!”
战东听出她话里的刺儿,也不恼,依旧陪着笑脸:“师妹,你就别打趣我了!火烧眉毛了,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尤兰抱起双臂,冷笑道:“你们历史教研室专家如云,让我一个语文老师写历史课的旁白?吕老师,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战东连忙摆手:“别提那些老古董!思想僵化,根本指望不上!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恭维,“整个商兴县,有谁的普通话能比你更标准?字正腔圆,听着就舒服!这活儿非你莫属,帮帮忙吧!”
见他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尤兰神色稍缓,问道:“你要讲哪段历史?”
“我最拿手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史!”战东挺直腰板,颇为自得。
尤兰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吕老师恐怕得另请高明了!我对世界史,一窍不通!”
战东闻言一愣,脸上显出为难之色。他搓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忽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有了!这样,我找个学生过来帮你!保管能搞定!”尤兰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桌上的书本,随口问道:“谁啊?”
“库里南!”战东眉飞色舞,“你可能不认识,这小子是个奇才!对二战这段历史熟得很,简直如数家珍……”一听是“库里南”三个字,尤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又见战东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夸个不停,她赶紧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快去叫吧!”
战东如蒙大赦,赶紧转身下楼。借着几分酒劲,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教室门口,却见里面人声鼎沸,乱哄哄如同闹市。里南正被费海理缠着讲一道数学题。战东径直走过去,拍了拍里南的肩膀,低声道:“你,出来一下。”
里南回头一看是战东,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刚才溜进校园被他瞧见了,顿时手脚冰凉,战战兢兢地跟着走到门外。谁知战东并未追究,只是快速吩咐道:“你现在拿着你的高二下册历史书,马上去语文教研组找你尤老师,到了她会告诉你做什么。”说完,也不管教室里如何喧闹,匆匆转身离去。
里南愣在走廊上,满腹狐疑:“拿着历史课本找语文老师?难道尤老师又发现我什么‘罪证’了?”心中惴惴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座位拿了书,硬着头皮往语文教研组走去。
走到教研组门口,正要敲门,忽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女老师的声音:“小尤老师,我看吕公子对你挺上心的,你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也帮腔道:“战东这孩子嘛,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体还是不错的,比现在一般的年轻人强多了!尤老师,可别错过了将来后悔啊!”只听尤兰笑着回应:“哎呀!你们别瞎猜了!我们就是普通校友关系!”
里南心中暗忖:“原来吕老师在追求尤老师啊!不过,他俩站一块儿,倒真像是天生一对儿……”定了定神,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尤兰的声音。
里南推门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尤老师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库里南?快进来坐吧!”她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你们吕老师可真会支使人!他自己跑去躲清闲,倒让我们俩在这儿给他当苦力!”
里南一头雾水:“尤老师,吕老师让我来是……?”
尤兰将战东那个“多媒体授课”计划和盘托出,末了问道:“你觉得,你吕老师这课,该怎么讲才好?”
里南想了想,翻开带来的历史书,浏览了一会儿,指着目录说:“如果是四十五分钟的课,我觉得可以把内容分成三大块——起因、经过、影响。每块大概十五分钟。开头和中间各穿插一段设问,总共四段问题,中间两段稍微过渡一下就行。”
尤兰拿起书简单翻了翻,抬眼问道:“看过《百家讲坛》没?”
里南老实回答:“在同学家看过一次,我们家电视收不到那个台。”
“觉得怎么样?”
“我不太爱看电视,”里南抬起头,眼神认真,“还是觉得看书更有意思些。”
尤兰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那好吧!就按你说的方案来!”
两人埋头忙活了大约二十分钟,列出了二十多个问题,又经过一番筛选斟酌,最终确定了四个问题,作为第一段讲解前的设问。尤兰拿起稿纸,用她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轻声缓缓念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波澜壮阔的一次战争,其广度、深度和烈度都是前所未有的。为何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都是德国这个新兴的帝国主义国家?如果没有阿道夫·希特勒和纳粹党的崛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否还会爆发?美国的孤立主义政策,对这场席卷全球的战争进程,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社会主义苏联的……”她停下来,品了品,觉得这腔调还真有几分《百家讲坛》的神韵,颇为得意,便催着里南继续构思下一段。
正当两人讨论得投入时,尤兰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没好气地接通:“不上课打什么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姐!你先借我一千块钱!急用!”
尤兰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也顾不得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对着手机吼道:“你能不能消停一天?!好好上一天课你会死吗?!我没钱!爱找谁要找谁要去!”电话那头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立刻用更尖利的声音吼回来:“不给我?后果自负!”
尤兰冷笑一声:“呵!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后果!”
一听这话,那边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哀求:“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办完事儿我立刻回教室上课!真的!”
尤兰的声音冷得像冰:“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钱,一分没有!别做梦了!”说完,她用力摁断了电话,胸口微微起伏。
里南不知道尤兰是在和谁通话,态度如此激烈粗暴。尤兰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勉强对他挤出个笑容:“别管她!咱们继续!”然而她话音刚落没多久,语文教研组的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了。里南回头一看,门口站着的,竟是开学时坐在他前面的那个女孩!只见她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红色格子衬衫,头上扎着两个俏皮的小辫,两道墨黑的眉毛简直和尤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也不说话,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里南心里立刻猜到了八九分:这多半是尤兰的妹妹尤菊。
尤兰同样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想发火,但看到妹妹满脸泪痕的可怜模样,又强压了下去。她回头对里南快速说道:“你先自己想想!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住尤菊的胳膊,拽着她匆匆下楼去了。
听着姐妹俩争吵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梯间,里南独自在办公室里出了会儿神。他继续写了一会儿旁白,觉得有些无聊,目光便落在了尤兰的书架上。他随手抽出一本名叫《揭秘红楼梦》的书,翻看起来。看着看着,他发觉这本书对《红楼梦》的分析角度十分独到,很多观点都和他以前接触的大不相同,不由得入了迷,捧着书痴痴地读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节课的时间,尤兰推门回来了。里南看得太投入,被开门声惊得一哆嗦,慌忙想把书藏起来。
尤兰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情却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她一眼瞥见里南手里的书,忍不住笑了:“别藏了!”
里南见藏不住,只好讪讪地把书拿出来。
尤兰看了一眼封面,说道:“这书可以读,观点挺新。”
见老师如此开明,里南胆子也大了些,说道:“作者的见解确实很独到!我以前真没想到,《红楼梦》还能从这个层面去理解。不过……”他顿了顿。
尤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整理着凌乱的桌面,抬眼问道:“不过什么?”
里南顺手将自己刚才看的那一页翻给尤兰看,指着其中一段说:“他说的这一点,我觉得不太对。”
尤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还懂红学?”
里南连忙摆手:“不懂不懂!就是小时候把四大名著囫囵吞枣地读过几遍。”
尤兰来了兴趣,随口道:“你还能看出书里有错?说说看,哪儿不对?”
里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不一定对,还是别说了吧。”
尤兰鼓励道:“红学本来就是个开放的研究领域,谁都有权利发表自己的看法。说说无妨。”
得到老师的鼓励,里南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觉得,《枉凝眉》这支曲子,不能理解为是说史湘云和妙玉的。”
尤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肯定认为是说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吧?”
里南摇摇头:“也不是!尤老师您看,《红楼梦》第五回里,警幻仙姑介绍曲子时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此曲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一支曲子怎么可能同时说两个人呢?”他语气笃定。
尤兰赶紧从书架上抽出《红楼梦》,翻到第五回,果然在“红楼梦引子”后看到那句“此曲……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不由得惊叹道:“你连这个都背下来了?”
里南腼腆地笑了笑:“只是恰好记得而已。”
尤兰放下书,拿起那本《揭秘红楼梦》,又对照着原著看了看,指着曲词疑惑道:“可你看这头两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这明明写的就是两个人嘛,怎么会是一个人?”
里南解释道:“尤老师,这两句的确提到了两个人。‘阆苑仙葩’指的是林黛玉,‘美玉无瑕’指的是贾宝玉。但这里提到宝玉,是为了衬托和说明黛玉。因为林黛玉一生的执念和守望,就是她和宝玉的爱情。要说林黛玉,必然绕不开贾宝玉!这两句的意思其实是说‘宝玉和黛玉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但最终,却是一场多情空余恨的悲剧’。写宝玉,正是为了烘托出黛玉命运的悲剧性!”
尤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提出疑问:“可是林黛玉前世是绛珠仙草啊?‘阆苑仙葩’明显指的是花,特别是海棠花,这不正暗示着史湘云吗?”
里南不慌不忙地答道:“林黛玉的前身是绛珠仙草没错。但《红楼梦》里人物与象征物的对应关系,并非严格的一一映射。比如,王熙凤说探春是‘玫瑰花’,可探春自己抽到的花签却是‘杏花’。您再看林黛玉的《葬花吟》,她分明是以花自喻。如果她严格对应的是‘草’,那写的就该是《葬草吟》才对。至于史湘云,”他顿了顿,“她在大观园里并没有固定的居所,从严格意义上说,她并不算大观园中常驻的‘女儿’。而‘阆苑’这个词,明显指的就是大观园这个女儿仙境。所以,‘阆苑仙葩’不可能是指史湘云。”
尤兰听他说得条理清晰,颇有意思,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枉凝眉》的曲词,追问道:“那依你看,这支曲子到底咏叹的是谁?感怀的是什么事?”
里南认真地说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开篇点明宝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整支曲子定下基调。‘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这是在感叹宝黛二人虽在今生相遇,看似有缘,但这份情缘终究是一场虚幻,无法修成正果,点明了爱情的悲剧核心。”
尤兰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他:“等等!你看这句‘今生偏又遇着他’,‘又’字说明他们以前就遇见过!这不正符合很多红学家推测的,贾宝玉和史湘云在家族败落后重逢遇合的情景吗?林黛玉和贾宝玉在书中,可没有分离后又重逢的经历啊!”
里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有啊!尤老师您看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第一次见到宝玉时,心里就觉得‘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而宝玉见了黛玉,更是直接脱口而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不正暗示着,宝黛二人在前世(太虚幻境)或者在某种宿命的潜意识里,是早已‘相遇’过的吗?所以黛玉进贾府,对宝玉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命中注定的‘重逢’!”
尤兰不由地轻声赞叹:“你读得可真够细的!”里南嘿嘿一笑,继续说道:“‘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这说的是黛玉将一生的心血和眼泪都倾注在宝黛爱情上,却终究无法实现心愿,只能徒然叹息伤感(枉自嗟呀);而宝玉在黛玉去世后,必定会时常去潇湘馆凭吊追忆,睹物思人,但斯人已逝,只落得个‘空劳牵挂’,徒留满心怅惘。”
尤兰笑着质疑道:“八十回后的内容早就遗失了,你怎么知道宝玉将来一定会去潇湘馆悼念黛玉?该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里南也笑了:“不是我编的,是我根据前文推测的!尤老师您还记得有一回,宝黛二人闹了别扭,宝玉去潇湘馆赔不是。紫鹃当时就说:‘我以为宝二爷从此再不上我们的门儿了!’宝玉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便是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儿呢!’我就觉得,这句话到了最后,很可能一语成谶。只不过,没死的是宝玉,死了的是黛玉。宝玉没死,他的‘魂’(指那份牵挂)自然要常去潇湘馆了。”
尤兰用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听着,笑道:“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那下半阙你怎么解释?”
里南继续认真分析:“‘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这是比喻宝黛爱情在现实的重重阻碍下,如同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美丽却虚幻,可望而不可即。黛玉对宝玉而言,如同水月,看得见却触及不到;宝玉对黛玉而言,如同镜花,可以遥望却无法真正靠近。您再看最后一句,”他指着曲词,“‘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眼中的泪水是有限的,哪里经得起从秋天流到冬天,又从春天流到夏天这样无休无止地流淌!您想想,普通人的眼泪几乎是流不完的,但书中有一个人,她的眼泪却是有限的、注定要流干的——那就是林黛玉!她是下凡来‘还泪’的。书中不是有一回,黛玉就对宝玉说过,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好像比以前少了很多吗?这正预示着她的生命和泪水即将耗尽,离香消玉殒不远了!”
尤兰听完,沉思片刻,又提出新的疑问:“听你这么一说,《枉凝眉》倒真像是专为黛玉所作。可是,前面那支《终身误》曲,不是已经提过宝钗和黛玉了吗?怎么这里又单说黛玉?”
里南笑道:“尤老师,我刚才说了,警幻仙姑明言每支曲子‘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终身误》这支曲,核心咏叹的绝不是黛玉和宝钗两个人,而是专门咏叹薛宝钗的!曲中虽提及了黛玉,但其作用,和《枉凝眉》中提及贾宝玉的作用一样,是为了烘托出宝钗婚后‘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的悲剧处境。因为黛玉虽死,却永远活在宝玉心中,成了横亘在宝玉和宝钗婚姻之间那个挥之不去的‘第三者’。这支曲子是以宝玉的口吻,诉说眼前人是宝钗,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黛玉。也就是说,”他总结道,“红楼十二支曲,是严格按照‘金陵十二钗’正册的排名顺序,一人对应一支曲子,有序排列的。所以,‘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第一名,并非林黛玉和薛宝钗并列,而是薛宝钗独占鳌头,第二名才是林黛玉。”
听到此处,尤兰恍然大悟,拍了下桌子:“原来如此!我就奇怪呢,明明十二钗对应十二支曲子,怎么会凭空多出一支?原来黛玉和宝钗并非共用一支曲子!怪不得红学界对此一直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骤然响起。尤兰抬头一看,才发现时间已晚。更让她意外的是,办公室里那些平日一下班就作鸟兽散的老师们,今天竟一个都没急着走,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望着里南,脸上写满了惊奇和意犹未尽,仿佛还想听他继续讲下去。老师们反应过来后,纷纷围过来对尤兰说道:
“尤老师,了不得啊!这是你教出来的天才学生?将来又是一个红学大家啊!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尤兰连忙笑着摆手:“我哪有本事教他啊!他这水平,比我高多了!他叫库里南,是新转到我们商中的。”
一位年纪大的男老师摸着下巴道:“库里南?这个姓在咱们县可不多见啊!”
旁边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忽然想起什么,插话道:“哎?这次月考,语文唯一那个不及格的,好像也是个挺古怪的姓……”
尤兰坦然笑道:“你说的就是他!”
众老师一听,脸上的惊奇和赞叹瞬间凝固了,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默默散开,各自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有的老师临走时,还忍不住小声嘀咕:“怪不得不及格呢,心思都花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
待老师们都走光了,尤兰看着有些失落的里南,温言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他们这是职业病,眼里只认分数,不识真金。”话虽如此,里南心里还是像堵了块石头,闷闷不乐。两人抓紧时间,继续完善战东的课件,直到第四节下课铃声响起才终于完工。尤兰见他情绪低落,课件一做完就让他赶紧回教室了。
里南把书放回教室,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却发现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田英素一个人坐在西北角的座位上,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书。里南心头猛地一跳,激动地暗想:“果姐姐今天给我制定的‘登月计划’,第一步就是要找个机会接近她!现在教室里就我和她两个人,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刚才的烦恼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座位,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自然地接近英素。忽然,他想起《围城》里那句经典的话:“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他眼睛一亮,立刻有了主意。
他飞快地从费海理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数学参考书,翻到中午海理问过他的那道题,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悄悄走到英素的桌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同学,打扰一下。有道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思路,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英素正沉浸在书本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她抬起头,见是一个皮肤微黑、个子不高的男生,一双晶亮的蓝眼睛正带着期待望着自己。她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书。翻开一看,题目赫然写着:
若对任意 x>0,不等式 x≤a⋅x2+3x+1x 恒成立,则实数 a 的取值范围是多少?
英素扫了一眼题目,题干虽短,解题步骤却颇为繁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出来的。她抬起头,朱唇轻启,声音低柔地说:“你先去学习吧。我算出来再告诉你。”
里南回到座位,心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跳着。正忐忑不安时,忽听英素那边轻声唤道:“同学,你过来吧。”
里南如同装了弹簧般,“噌”地一下弹起来,迅速跳到她面前。英素并未看他,只是低着头,用纤细的手指指着题目,将自己的解题思路清晰地说了一遍——她首先注意到 x>0 的条件,试图将 x 乘到右边再移项,想用判别式法解决。
里南心中暗笑:“思路是清晰的,方法却笨拙了点。”表面上却佯装恍然大悟,激动地说:“哎呀!原来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呢!同学,你真是太聪明了!以后可能还要经常麻烦你呢!”
英素本不想多言,但听他这样说,还是低着头,轻声回应道:“我们班这次月考不是有个数学满分的吗?你应该去问他呀。”里南心念电转:“按‘登月计划’的‘假痴不癫’策略,前半场示弱已完成,后半场该展示实力,制造‘反差’了。”想到这儿,他故作随意地笑道:“哦,那个考满分的人,就是我。”
英素闻言,不禁惊讶地抬起头:“你?你叫什么名字?”
“库里南。”里南闷声答道。
英素又仔细看了他一眼,心中飞快地思忖:“原来他就是那个语文不及格的库里南?数学能考满分?既然能考满分,为什么还会问这么……基础思路的问题?”她想来想去,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的满分,多半也是抄来的。想到这里,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不再多言,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里南捕捉到英素那抹轻视的眼神,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见她低头不再理会自己,只好悻悻然回到座位,郁闷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这时,同学们陆续从食堂和宿舍回来了。费海理也混在人群中,一眼看见里南,立刻激动万分地冲过来:“师父!下午跑哪儿去了?对了!中午那道题还没讲完呢!快教教师父吧!”此时里南心情低落,懒得动弹,便随口将刚才英素教他的那个“判别式法”思路告诉了海理。海理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后,立刻趴在桌上,在演草纸上吭哧吭哧地算了起来。
晚自习的第一节永远是数学答疑课,梅老师也永远准时出现在教室。这边费海理埋头苦算了半天,忽然愁眉苦脸地小声叫道:“师父,不对啊!咋解不出来?你来看看!”里南见他不像开玩笑,便亲自拿过纸笔演算了一遍,果然卡住了。他仔细看了看题目,哑然失笑:“这方法……算了,我再教你个简便点的。”说完,便在草稿纸上给海理讲解了一个利用函数思想求最大值的方法。海理听完,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又开始演算,这次果然顺利解出了答案,对里南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里南心中得意,一个念头闪过。他迅速撕下一张小纸条,提笔写道:
同学你好,下午你教我的那个方法,我试了试好像解不出来。要不你也试试看?——库里南
写完,他将纸条仔细折好,在外边写上:“请传给田英素同学,谢谢!”然后递给了前排的同学。
纸条传出去后,里南的心就悬了起来,脑海中不断想象着英素看到纸条后的各种反应——惊讶?疑惑?还是……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那纸条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就在他既焦虑又失望的时候,前排一个女生忽然转过头,匆匆将一个纸条扔到他桌上,又立刻转了回去。里南一见纸条回来,心脏狂跳,激动地一把抓过,迅速展开。只见在他的字迹下方,多了一行极其工整秀气的钢笔字:“我算了一下,果然不对,也找不出是那里出错了!你还是问老师吧!”里南看完,差点笑出声来,提笔在另一张大纸上写道:
“我想了一个方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你帮我看看!若要恒成立,只要求出的最大值就行了。那么我们只要将变化后就能求最大值了,这样运用函数方程思想就能解决了!”
写完,递给海理。海理问道:“师父,这是啥啊?”里南假装不经意地答道:“她问了你刚才问我的那道题,我也给她讲一下!”海理笑道:“那她岂不是成了我师妹吗?”说完做了个鬼脸,将那纸条传了过去。
此时里南心情虽很愉悦,但因为没吃晚饭,肚子在暗地里咕咕叫,想赶快出去买点儿吃的。一直等到下课,英素也没有回信,里南想那回信也不可能来了,正准备站起身冲出去,忽听北边有人喊道:“库里南!”里南回头一看,只见英素那矮胖的女同桌正在向他招手。里南知道英素在叫他,心中狂喜,不顾饥饿,缓步踱了过来,微笑着说道:“你是叫我吗?”那女生嗔道:“不叫你叫谁?谁还叫库里南?”原来田英素同桌名唤陶杏儿,身材丰腴,口齿伶俐,一句话将里南说得哑口无言。看着他尴尬的窘态,杏儿笑道:“不是我叫你,是我同桌叫你!”里南赶紧转向英素,问道:“你找我啊?”英素说道:“…………”
欲知英素有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