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经过漾临言行上的一番璀璨,我隐隐知晓了自己方才的行径,已不是“冒失”二字能够涵盖在内的了。
而是……疯狂。
为了一个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敌人,硬要以身犯险。
哪怕棠笙放自己出去又怎么样?棠笙也不过出于私心,并非当真想救自己。
没等我被摔得七荤八素中缓过神来,就被漾临狠狠揪住了耳朵,给他气笑了:“以性命为注,你当真仁义啊?”
漾临以折扇抬起我的下巴,褒贬不定的与我说着反话,将他平日里他人印象中的高冷上神人设给破了个稀碎,让四仙兽看得惊了,鸢迩直呼“妈呀”。
这耳朵拽得我险些当场飙泪,漾临手上的劲儿可一点儿都没让着我。
为了保住我的两只耳朵,我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嘴角一耷拉,抬头望着漾临两眼泪汪汪好不凄惨:“我错了嘛……”
泪眼朦胧中,漾临变成了个圆滚滚的模糊模样。
他突然眉心一跳,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似抽了筋,我感受到了他掌心冒汗发凉的温度,漾临又将头转了回去:“知错不改,还不如不知。”
“呔!别碰她!”鸢迩适时从旁蹿了出来,不听北冥霁的劝阻把漾临径直一推,拿我当鸡仔似的护犊在背后:“你漾临有理了不起,有我鸢迩在,谁都不许欺负我家老相好!”
鸢迩挺胸抬头站直了,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姿态,令我捂着又酸又涨的耳朵感慨得很。
这姑娘在我面前跳出来的次数多了,我也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鸢迩。
“承你之恩,我总算保住了耳朵……恩人姑娘,请不要担心我的未来旦夕祸福!”我瑟缩着站起身来,瞅了漾临一眼,对着鸢迩感激不尽。
今日虽是漾临救的我,但鸢迩若是不出现,我怕是就成了个缺胳膊少腿儿的耳聋鬼灵。
我与鸢迩面对面,好似心心相印,而鸢迩也配合得与我十指相扣,浮夸又皱眉的含情脉脉道:“哦,你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姑娘!”
我与她四目相对:“哦,谁人教我如此心善!”
那瞬,北冥霁在旁咳嗽不止,肆潆沭也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没眼看,别过头去。
漾临望着我俩逢场作戏,眉眼压得低,面上似笑非笑,又不知再打什么鬼主意了。
说起来,自打鸢迩与我见上第一面,就表现得如此熟稔,我与她经历这番言语过后,倒当真找回些昔日的默契来。
好似“油”然而生。
半空。
落败的魔军跌在地上,就被融入地面消失无踪,而剩下的魔军仍旧气势高涨,甚至力量更甚。
这倒是耐人寻味,就好似落败的魔军力量经过辗转,又集中到了剩余的魔军体内。
魔军们见四仙兽脱离战场,不得上头的命令,就不敢擅自出手,于是便待于半空,等着下一次传召。
而卿尘被漾临的风压波及,当即落了地,本想将棠笙捉拿再问出卿奚下落,却没成想让棠笙有机可乘逃脱出去。
再想抓回来可就犯了难,人家有妖兽作靠山。
别说卿尘如今负伤,就是全盛状态的十个他叠一起,魑以修也未必放在眼里。
她的兄长,只有她宝贝着。
怕卿尘沉不住气,被北冥霁与肆潆沭合力带走。小伙伴和爱人皆要卿尘理智些,莫要失了分寸。
毕竟还有魔军蓄势待发,该以大局为重,不得莽撞。
鸢迩对我小声说道,四人消耗至今,怕是再耗不起了,没办法作长时间的斗争,要么速战速决,要么,择日再战。
我揉着耳朵张望过去,本想着魑以修肯出手护下棠笙,就已仁至义尽了,哪晓得令人咋舌的还在后头。
魑以修非但没将棠笙弃之不顾,反而愿意主动耗费妖力替她治疗。
但即便如此,以魑以修的势力,即便一心二用,如今的四仙兽也仍不是对手。
魑以修伸出指尖触碰棠笙伤势,刹那,皮肉底下渗出汩汩鲜血不止,教他面色略略一沉。
我在远处讷讷:“看来棠笙原先……当真是受了不轻的伤。”
漾临不理我,鸢迩却道:“人家毕竟是妖魔,你莫要再对她心软了。”
我默默垂下眼眸。
嗯,仙妖有别。
要妖力的输出滋养下,棠笙逐渐恢复成了人身。她撑着沉重难以动弹的身体,勉强睁开了眼,而后心上动容:“以修……”
高高在上的鵼梧竟愿意为了不起眼的她,耗费自己的妖力。
棠笙满心复杂,天界如今来了众多高手,为了顾全大局,魑以修理应将她放弃才是。
可如今要棠笙拒绝他的好,她做不到。
她贪恋着这份温暖,哪怕稍纵即逝。
原来以修并不想要看着她死,这对于棠笙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望着棠笙露出稀薄的笑容,我面露哀伤:“难道骗过自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吗。”
经我猜测,魑以修这副治病救人的姿态,大抵也是做给我看的。
漾临瞥过视线,面无表情的拿扇骨锤我的脑袋:“世间三界就你心善,快收收这泛滥的神通罢。”
我“哎呦”了一声,抱住脑袋不再说话了,看着漾临分外幽怨。
漾临与我相处了这般多时日,自然知晓我的心思,知道我看不得伤亡离别,方才又为了保住棠笙险些命丧黄泉,他便卖我个面子,不出手。
肆潆沭等人来问询下一步动作,漾临也只言二字:“候着。”
四仙兽心有所想,却也听命。
于是,双方都不动作,皆平安无事。
直到棠笙的伤势有所好转,能够站起,就不再让魑以修继续耗费妖力下去。
我看着棠笙起身磕绊了下,没忍住伸出手,被鸢迩死命抱住,只当棠笙视为情敌,要翘了我这墙角。
……我知道鸢迩一根筋,越抹越黑越解释越乱,于是我为了自证清白,摸着鼻子讪讪闭嘴。
其实我对漾临有所不解,毕竟按着他这上神的小心眼小肚量,方才妖兽分心治疗的大好时机,漾临怎会错过?不该抓着时机,打人家一个回马枪?
漾临却哼笑一声,道我不知好歹:“你既然想做救世主,今日之事,就全权由着你做罢了。”
我大吃一惊的指着自己:“你就放心把安危,都交给我一人安排了?”
漾临一耸肩,懒散道:“有何不可,这莫不是你的心之所向?”
一旁卿尘再次请命,势要将棠笙捉拿归案问出下落不可,这似是心起了偏执。
一开口,令我们皆听着皱眉。
我为难的看向四仙兽:“你们四个都有伤在身,再看看天上的那些魔军兵马这般富裕,再打下去……都不好看。”
“唔,分析得有理。”漾临倏然挑眉,对着我调笑道,“那敢问鬼灵大人,你心中有何盘算?不妨说来听听。”
“你。”我瞠漾临一眼,不过是一句话稍不遂他意,就这样打击报复,把火都集到我身上来……“哼。”
我又飞快的转念一想,若是此时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卿尘定是要问出卿奚的下落才算完的,可若是棠笙不说又如何?
而不论是半空蓄势待发的魔军,还是好整以暇望着我的魑以修,皆不是好打发的主。
……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我可不想看着一群人来的时候整整齐齐,等到回去了,一个个缺胳膊少腿儿的。
之前山谷时,肆潆沭仅仅皮肉伤我都要愧疚好些时候,更别提今日这群人皆是为救我而来,若是有人因我伤残,那还不教我余生都活在愧疚里?!
不行,这绝对不行!
我这小鬼灵突然硬气起来,要正视这段过去,总不能每次都躲在漾临的背后哭唧唧!
今日的我,一定要站出来。
于是我咬紧牙关,对着我方友军道:“好!今日这事就交由我解决!首先清场!”
“清场?”鸢迩眨巴着眼,一脸茫然,“你要怎么做?”
我深呼吸,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我方阵营。
每迈出一步,我都手脚发软发汗,可即便如此,我都咬着牙走到了对方面前。
漾临不曾阻止,鸢迩四人便按捺住了。
我望着魑以修含笑的模样,吞咽了下,开口道:“妖魔大人,咱们谈谈罢?来个……君子协议。”
这话来得纳罕,教魑以修长眉一挑:“姐姐且说。”
“你们把魔军全部撤走。”我抿着唇定了定神,“作为交换,我方四仙兽等人会统统离开地界,那个……漾临除外。”
总得留个人保护我的安全……!我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对方。
卿尘一听就面露震惊:“不行,我不走!”
魑以修置若罔闻,听着我的话笑眯了眼:“这又是为何?”
“因为硬碰硬,我们都没有好下场,而漾临留下来保护我的安全。”我老实道,“哪怕这是妖魔地境,我也不想看到哪一日尸横遍野。”
我提出的这一点对双方都很公平,对此,棠笙不吱声,鸢迩怒我不争,卿尘想留下,又磨不过肆潆沭同意离开。
北冥霁倒是担心我与漾临二人单独留下,万一再生变故怎么办?可难敌我强硬坚持,也只得答应离开。
魑以修视线辗转一周,笑问:“这么做,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能将伤亡降到最低,你既能保全了人马,又能巩固自己的妖怪王的地位和势力。”我一顿,小声道,“这样……能让卿尘暂时放下与棠笙之间的仇恨,也能让四仙兽安全离开。”
“今夜,我也能做个好梦。”我如是道。
闻言,魑以修的笑意变得更浓郁了。他在我身上,好似又看到了心怀大爱的烛翊。
那个离他而去的姐姐。
魑以修唇红齿白的小脸儿,只唇角一扬,便勾出些艳色。这窄长眸子望向我:“我何时拒绝过姐姐呢。”
他明明是笑着的,我却觉得他的笑意愈发落寞。
漾临在旁,我只得装作视而不见。
而后,魑以修大手一扬,首先令魔军退下。
我一怔,没想到魑以修说到做到,将自己置身危难之中。若是我反悔了怎么办呢?
可魑以修仿似并不在意。棠笙想说什么,也被住了嘴。
按着约定,哪怕卿尘并不同意,鸢迩并不放心,我也强迫支走了四仙兽,教卿尘与他那帮族人一齐离开。
于是四仙兽退出地界,守在大门口。
此时,便只留下我、漾临与魑以修棠笙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