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殷离篇·四
镇民误食一事解决了,钟离笙以及同门就开始准备回隐门的日程了,殷若看起来十分低落。
那日殷若问他:“阿离讨厌荒诛阙吗?”
潜台词是,你讨厌我吗。
可惜铁树花开一半的男子并没有看懂。
事后钟离笙向她问起那日给他的药,钟离笙问:“我还不曾请教过,若儿师承何派,师门也是从医的?”
“我……只会一点点。”其实她只会毒术,至于师门什么的,钟离笙既然对荒诛阙态度明确,她也就没法开口了。
只好以小门小派作幌子,反正自己说什么他都信的。
至于身上那些瓶瓶罐罐,是君玖给她备着的,以免什么时候自己被身上带的毒给伤到了。
以殷若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殷若那日与他遇到血煞之后,她就显得心事重重,不爱出屋,不找他,也不似平时开朗了。钟离笙殊不知是因为自己,还心道是小姑娘受了惊吓。
钟离笙很是自责,是他保护不周,害殷若担惊受怕。他忽而记得自己原先答应过殷若,要陪她出去玩。
于是敲定计划的第二日,钟离笙犹犹豫豫慢慢吞吞的来到殷若门前,敲门的手空了半晌也没发出个声响。
他抬手又作罢,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显得心事重重起来,好像这扇门千斤万斤重。
忽而门开,殷若尚未睡醒,便一头撞在了钟离笙胸膛上。
殷若吃痛。
“若儿你没事吧……”钟离笙去扶她。
殷若睡眼惺忪,“啊”了一声后清醒不少,她揉着眼睛:“……我正要去找吃的呢……阿离你怎么来了。”
钟离笙松了口气,看来她最近不来找自己了,不是因为同自己置气:“我,我来是想问,可以约你今晚的时间吗……”
钟离笙一顿,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我是说,我今晚想约你出来……”
似乎更不对了。
殷若“咦”了一声:“是出去玩吗?”
一听到玩,她看起来挺感兴趣的样子,钟离笙纠结:“嗯,我问过少越他们了,今晚江城会办一场烟火大会……如果若儿喜欢的话就一起……”
“江城啊……”与荒诛阙太近些,她稍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好啊。”
如果是跟阿离的话。
钟离笙纠结的心境一下豁然开朗,她答应了:“好,用过晚饭,我来接你。”
殷若点点头,然后出房间去寻吃的去了。
殷若原本满心欢喜,私以为是两人之行,没成想钟离笙他一叫二二叫三,全部去了。
出发当晚,队伍浩浩荡荡五人,几家欢喜几家愁,少越他们对殷若颇感兴趣。
江城。
殷若一路上都很生气,慢吞吞的落在队伍后头,也不说话,就兀自走着。
钟离笙不解,却见少越拿手肘戳戳他,面色古怪:“你啊你啊,都约了人家姑娘出来玩,还拉我们做什么。”
“……不可以吗?”
钟离笙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他当殷若是自己人,就想将同门也一并介绍给她认识。
可惜事与愿违,殷若又又又……又生气了。
少越摇着头叹气,念叨着朽木不可雕也,他拍拍钟离笙的肩:“等下我把子竹和倚清叫走,你好好把握机会!”
“喂少越……”
……把握什么机会。
没等钟离笙再问得详细些,少越就左右一揽一个兄弟,拐个弯儿往桥边去了。
只不过队伍一散,就只剩下钟离笙与落下后头的殷若二人了,没了法子,钟离笙只好回头寻她一起。
殷若一看他过来,把脸一甩,哼得一声半条街都听得见:“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钟离笙不知为何心虚:“……若儿我错了。”
“错在哪了?”
“……”钟离笙想了半晌也没有个所以然。
他不知道,气得殷若几乎要翻白眼。
夜色之下,街上人流涌动,少越他们仨早早的不知走哪儿去了,只见殷若连连跺脚调头就走,钟离笙赶紧去追,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恐遇上危险。
殷若泄愤般大步往回走,一踩一个脚印:“你知道什么是约会吗!”
钟离笙赶紧摇头。
“就是一男一女……也不一定,”殷若皱了皱眉,“反正起码得是两个人!”
钟离笙恍然大悟:“是我叫来少越他们,所以若儿心中不悦?”
殷若面上象征性的绷了一下:“哼。”
钟离笙哪知道出来玩还有这种忌讳:“……那我现在知道哪里错了。”
殷若面色好转不少,她想给个台阶下,忽见街边上有小贩吆喝,就道:“我要吃糖葫芦。”
钟离笙一怔:“好。”他果真去买了给她。
又走几步,殷若见到玩具摊,挑了个拨浪鼓晃了晃:“这个我也要。”
钟离笙点头:“好。”
她又看了看发簪,伸手逗弄商人盆里的小金鱼:“这些我都要。”
钟离笙拎着各种杂物:“好,都买。”
于是钟离笙闭口不提其他,只知道逛买能让她开心些,就随她去。
殷若走在前面几步,在摊位里埋头寻找下一个目标,钟离笙忽而瞧见了什么,往路边去了。
当殷若再次抬头,就再找不到钟离笙的踪迹了。
殷若怔楞半晌,而后又开始置气,这时,天空各处放起了烟花。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各色礼花,绚烂多彩的光点在墨色空中炸开,四散成无数斑驳。
殷若抬头望了阵,没有听见背后的叫喊声,却有小孩三两成群不长眼的冲撞过来。
“当心……”
钟离笙一步冲上前,将她护在怀里,二人被冲撞到街边,与人群划分出界限。
殷若一看是他,就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钟离笙读着殷若的表情说话,很是拘谨:“方才……我在路边……看到了这个。”
一句一顿,他犹豫着打开手心。
是一朵白色小花,娇嫩的花蕾是明黄色的。
“原来你是去采花了?”殷若歪着头。
钟离笙纠正:“……摘花。”
殷若并不认为两者有什么区别,她拿起这朵小花在眼前转了转:“谢谢阿离,不过它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类花。”
钟离笙好奇:“那若儿喜欢的花叫什么?”
“荼蘼。”
钟离笙诧然。
“怎么了?”殷若疑惑看他。
钟离笙赶紧摇头:“不,没有。只是鲜见有姑娘喜欢荼蘼花的。”
殷若好笑,又用探究的目光对上他的双眼:“那你说说看,你知道的那些姑娘都喜欢什么花啊?”
钟离笙认真仔细的想了想,他的同门师姐妹啊,师娘啊……以及他幼年就夭折的姐姐,她们都喜欢什么花。
“……大都是喜欢明艳的花罢,例如迎春,荷花,山茶……或是腊梅。”
他当真细数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殷若的脸色由晴转阴,又急转直下,“钟离笙——!”
大事不妙。
只见殷若把花往他身上一丢:“跟你的姑娘们见鬼去吧!”
没想到,没想到他是这种男子!她真是,真是看错他了!殷若再也不想跟这个榆木脑袋待在一起了,于是她一步不停的往前跑。
钟离笙刚想追,却被横着来去架台子的几人给挡住了视线,再等找上前,早就不见了踪迹。
殷若只想着不被钟离笙这么快找到,于是头也不抬的一股脑冲进了一家辉煌酒楼,前后皆有招呼声,里头的食客坐得满满当当,有侠客,有门派弟子,也有各路手艺者。
殷若楞了阵,正犹豫要不要再寻个店躲起来,一抬头,却见柜台前是一个熟人。
她脸上重新挂起笑脸,很是开心的扑上去:“菱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君玖师兄身边的亲信,从小与他一起长大。
菱儿刚同伙计交代完,扭头一看殷若,一瞬变了脸色,菱儿伸手揪她的耳朵:“你说说你这死丫头,一句话不说下山,都过去几天了就知道贪玩!”
“哎呦哎呦……”殷若赶紧求饶,“若儿知错了嘛,就一次,就这么一次出来没有报备嘛……”
“哼。”菱儿翻了个白眼。
殷若问了一圈,这才知道,原来她误闯入的店,恰巧不巧名叫碧海潮生。
正是君玖所设,用来背地里搜集民间情报的客栈酒楼。
菱儿同她说起荒诛阙近况,就赶紧让殷若回来:“你也不怕杳……你师尊发难!”
殷若不信:“师尊这么宠我,一句重话都没有跟若儿说过,一定不会跟我生气的……到时候我一定去跟师尊赔个不是。”
殷若心想,自己还有一件事没跟钟离笙说明白……她不罢休。
菱儿冷面,殷若撒娇来回甩她的袖子:“两日,最多再两日。”殷若比出两根手指,在菱儿面前哀求。
“再两天!最多再两天!”
“……我说了也不算,你去同君少爷计较。”菱儿终于松了口。
“君玖师兄那么宠我,一定会同意的。”殷若眨巴眼左右看了看,“师兄是不是在后头啊,我这就去找他!”
“喂……别去!”
没等菱儿拦住自己,殷若直通后门,没成想机关未关,牢狱大门敞开着,铁锈腐烂之味直冲面来。
竟别有洞天!
隐蔽的弯弯绕之后,殷若瞧见了无数玄铁牢狱中衣不蔽体破破烂烂的男女,他们都被绑铐在墙上,垂着头,毫无生机的模样。
或有地上隐约哀嚎者,身上千疮百孔。
殷若走得心惊胆战,忽有什么扑了上来,撞在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个倒下的男子仿佛在求救。
眼前之景仿似人间炼狱,殷若被惊得尖叫起来,菱儿随后赶到。
君玖幻化成一张不认得的模样,倏然来到殷若面前,月白衣衫一晃,将她带出地牢。
君玖把大门处铁环一拉,机关门重新关上。
临了,殷若看见了地牢之中的人一个个绝望的神情。
她好似感同身受。
君玖责怪菱儿:“你怎么能让她跑到这里来。”
“是我没留意。”
殷若颤颤巍巍的开口:“……这些都是什么人?”
“是师尊留下来炼药的药人。”君玖答道,这本是夜倾负责的项目,但他因任务外出。
“……药人?”殷若只觉得荒唐极了,明明她极力否认,极力想向外人证明的自家师门……原来真如旁人口中的那样,“这些莫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她还想找补一些话。
君玖却道:“多是各地流落街头的行乞者。”
“……行乞者?”殷若只觉得不敢置信。
心中的什么东西在刹那碎掉了。
若不是她运气好,或许也成了这地牢之中近百人之一?
殷若没法想象。
君玖皱眉:“……师尊她什么都没跟你说?”
菱儿给出个眼色示意他闭嘴,她刚想暗卫殷若几句,殷若却甩开手往外跑了出去。
君玖伸手去拦,殷若却与他动了手。
君玖不敢置信:“若儿你……竟要与师兄动手?”
“对不起师兄……”殷若向他弯腰泪眼婆娑,“你让我静一静。”
菱儿默许,君玖放她离开。
殷若扭头跑了出去:“……谢谢。”
“……若儿!”
菱儿向君玖示意摇头。
这夜,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