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兴酒楼。
这是云州最豪华的酒楼,尤其临东的阁楼,地势高耸,俯瞰半城,揽一地之胜,风景绝佳。
今日这阁楼里单列一席,珍馐百味,美酒盈樽,正是热闹时候。
座上一少年兴致勃勃地道:“听说柳家的巽流一出,众兵臣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利器神兵呢。”
旁边一人一脸笑地按下他,摇头道:“杨公子,这你就错了。一块凡铁能有什么了不起。我看真正能令众兵臣服的,还是穆圣使的天阅神剑啊,大伙儿说是不是?”说着,满脸堆笑,亲自为座中那贵气不凡的紫衣公子倒满酒。
“不错不错,杨公子虽是少年英雄,可真论人情练达,还得和蔡庄主多学学啊。”众人一阵嬉哄,对着紫衣公子各尽恭维。杨公子自知失言,尴尬不敢抬头。
宴席的主角,紫衣公子穆紫铘却丝毫不见得色,淡淡道:“蔡世伯言重了。天阅神剑虽是峰主亲赐,奈何小侄得时尚浅,尚未驾驭精熟,如何敢谈臣服众兵。”
又一人满满給穆紫铘倒上一盏酒,满面春风道:“穆少庄主天纵奇才,又蒙廖峰主亲授武功,正是得尽天下之势。放眼武林,斗南斗北,也就名武山庄的萧令海能与你并提了。”
听到“穆少庄主”几个字,穆紫铘眼中掠过一丝嘲讽之色,一闪而过。
蔡世伯哈哈大笑,道:“萧令海靠的是萧家长房长子的身份,极少行走江湖,与少庄主这刀山血海杀出来的名声,一虚一实,差得可远了啊,大伙说是不是?”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有人提议行个酒令,觥筹交错声中,众人酒意上头,都有些飘飘然了,吹牛也越来越大声。
酣酒醉梦之中,穆紫铘却始终清醒,端坐如刀锋。他年方二十,俊美不凡,眉梢带着淡然森意。为人冷傲,一双眸子,冷若冰封千年之海,被这对眸子一照,是人是鬼,怕都得打个寒颤。
此刻,穆紫铘这对眸子微微抬起,露出不悦。因为楼下动静实在太大了。
发酒疯的那人绰号“呼铁牛”,一身蛮力,喝到兴起,竟然一声大吼,一杖击向酒楼梁柱,整得整栋酒楼地板都一抖,简直要毁楼拆屋了。
“呼铁牛”兄弟五人,个个名头响亮,能打能骂。乘着酒兴,兵器都拎在了手上,大吵大嚷,一副不服就来比划比划的架势。旁人见此,哪里还敢劝,人人起立,挪位置的挪位置,跑路的跑路。
眼看这里就是呼氏兄弟的天下了。突然,高炮一样的呼氏兄弟不约而同地哑了口。旁人只见他们张大嘴做足了势,却没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他们的声音已经凭空消失了一样。
呼铁牛还没反应过来,嘴巴还在一开一合,直到看到兄弟们投来的诧异眼光。
发生了什么?被痰卡着了?呼铁牛猛地灌了一口酒,又全部狂喷出来,一脸惊恐。
酒坛子“啪”地一声从他手上坠落,酒液横流,竟然泛着绿光。
有毒!
呼家兄弟早已慌神,有猛掐住自己喉咙呕吐的,有圆睁双目指着酒坛子的,乍一看去,仿佛一幕幕奇特哑剧。酒楼的其它客人也纷纷变了脸色,兵器各执在手,形势一触即发。
“解蓝环!女王蜂解蓝环!”有人大声惊呼。
众人不由得跟着这人一起仰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只不紧不慢在主梁上爬行着的胡蜂。
所有人的脸色刹那间变绿。那只胡蜂并不是普通的金环胡蜂,它身上的环是蓝环!
而蓝环毒虫向来是解蓝环的标志。
解蓝环是魔教著名的妖女,位列“明法使者”。冷艳妩媚,出手狠辣,擅长使毒,向来杀人不见血。传说闻到她的发香之刻,便是毙命之时。
她还有一个著名的癖好,就是讨厌刺耳之音,走过路过,丝竹乐器都会她割断弦的。
酒楼内沉寂了半刻。然后,众人发喊,顿作鸟兽散。被药哑的呼氏兄弟,更是狂奔不敢回头。
这跑的都是江湖豪客,连账都顾不得结。酒楼小二哪里敢拦,只能哀叹晦气,三天白干了。
小二们只能哀叹,还好雅间的客人风度好,见识高,遇到这种事,一点都不慌张。
穆紫铘就于楼上安然稳坐。虽然心中不悦,指尖轻轻按压天阅剑鞘,却依然不动声色。天阅神剑乃昔日师伯佩剑,师尊亲手所赐,多年未曾现世,初试锋芒实在不希望是这种场合。宴上之人也有着慌想跑的,却被他双眸冷冷一扫,又缩回了座上。
穆紫铘看向副使,副使早已兵刃在手。两人心有灵犀地一对目,准备应战。
蔡世伯、杨公子之类都收了声音,瑟瑟地在一旁看着,再也不敢互吹。平时大家都是高手,可真遇到事,圣裁峰精英和他们这些人就是两个极端了。
穆紫铘一直镇定,只是因为他知道,眼前一切再纷乱扰攘,也只不过是前戏。
杂鱼退散,正主儿才会登场。
现在仍在座的,个个都明白这个道理。
是以人虽剧减,乱虽稍定,情势却更加剑拔弩张。
一声清喝,打乱了众人各自心思:“掌柜的,半个时辰了,鳌鱼还没上,难道要我发火不成?”
说话间,西阁雅间一道门缝绽开,一锭金子砸了出来,深深嵌入地板。“别管那些落跑的,钱一分不会少,好好伺候还在座的客人!”语声清脆,却冷如铁,寒如风,正是蛇蝎美人解蓝环。
四下顿时无声。不少人的腿脚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片刻,却听闻击掌之声。
“说得好,解明法。”穆紫铘缓缓击掌,节奏之慢,不似在喝彩,反倒似在点醒某人一般,冷冷道:“今日不是动手的好日子,照我提议,大家不如和平共处,共饮一杯。有事来日再发,犯不着坏了此刻兴致。”
“穆圣使?”解蓝环语声一变,似是在掂量圣峰双杰之一的穆紫铘的分量,最终冷艳一笑道:“久仰久仰。既然穆圣使发话,那我也只有考虑卖个面子。”
穆紫铘客客气气地道:“多谢解明法成全。在下愿加奉酒资,为佳人助兴。”
一扬手,也是一锭金子飞出。金锭还未坠落,就直接在空中铺散为一金箔,贴在大堂壁上,成为一张壁画。这金箔中央为令牌状,上有一阴文“圣”字,四周环绕着一圈火焰,正是圣裁峰的标志。
两锭金子,一嵌地,一贴壁,震惊四座。只有酒楼小二哭丧着脸,一锭要挖,一锭要揭,赚钱真不易啊。
众人齐声赞叹。虽然软金硬银,但是直接化锭为箔,图案还如此精致,这份随心所欲收发内劲的功力,已是惊世骇俗,穆紫铘真不愧为圣裁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更有个人面如死灰。他们本是来寻仇的,仇人不死,他们自然也不肯走。只可惜今日正邪高手都发话停战,一出手的功力,更是他们平生不可及。看来报仇无望了。
穆紫铘心中一声冷笑,一言镇场对他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别说魔教一个明法,就是五明法齐至,又能如何。
这就是名门高徒与寒门子弟之间的区别。世家一言,抵得上升斗小民千万长言。
正如飞鸿与雪泥。
鸿泥之别。
解蓝环听得门外动静,却是丝毫无惧,双眉一挑,轻轻笑道:“小二,给穆圣使也来盘鳌鱼。今儿个穆圣使请酒,小女子请饭,太平吉日,不用慌张。”
穆紫铘暗笑一声,放下了按剑之手。解蓝环虽然是个毒妇,但是说到做到,她说不会下毒,那就不会下毒。酒楼众人总算是安全了。
他端起酒杯,平举不动,道:“谢明法通情达理,在下谨敬一杯。”
解蓝环亦非寻常女子,遥遥回敬一樽,朱唇轻启道:“来日之会,山高水长。”
这水火不容的两人,居然默契地同楼请客,然后心照不宣地同时离开,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陪同他们吃饭的,是战战兢兢的一群江湖人。虽然酒菜都免费,万兴酒楼珍馐美味又出名,可每一桌都没动几筷子。陪人吃饭,真是心里苦,肚子疼。
唯有那两桌不受影响,不但酒足饭饱,离开时还赏了小二一吊钱,喜得小二一跃三尺高。
萧令海的脸上浮起阴云,圣使、妖女,同时出现,默契收手。柳庄圣裁大会,怕是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