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太过紧张想多了，金家当年人多势大，倾覆之后虽有漏网之鱼，也不该如此高调行事。他躲避了当汉奸的打击，小心翼翼隐藏行迹，岂敢再生事端。。"七姑说道。

柳志略一沉吟说道：“据我看，这不是金家老东西的作风，他一贯小心谨慎，不敢如此鲁莽。做下此事的恐怕是下面的狼崽子，金家人的血脉传承，凶残恶毒，敢打我满儿的主意，念头动到她的头上，我让他们有去无回。这几个有脾气没头脑的楞头青不足为虑，就是那老东西，他有耐心躲了这么长时间，此次就赌他这几个儿孙的性命，看他来不来，他若来了，新帐老帐一齐清算。躲了这么多年，也没少作恶，前些日子杂技交流会上，我就隐隐约约觉得有点蹊跷，有一个长着鹰勾鼻子的小子，当时那熟悉感只是一闪而过，做那种买卖，那样隐秘的手法，深藏不露老谋深算的就有这老东西的影子。还现在想想，金家少不得又干起了缺德行当。"

"俗话说，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上不了阵势，若是引不来他呢？"七姑思索后问。

"找过去，少不得费些工夫了，我总要为我的满儿除掉祸患。"柳志说。

"嗯，很是，我也去，让他逍遥快活我也不甘心，我爹，大哥，二哥死的冤，他若回来我一定亲手清算决不假手于人。"七姑说。

假手于人？当年从监狱里救出她父亲田老先生是自己，坚持把他们送回西河镇的也是自己。可是从那里一别从此天各一方，七姑这是怨怪自己吧。

"等着看吧，有八成把握他要来，毕竟我沒死他也不甘心，让那条漏网之鱼自己游回来最好，一网打尽才能绝了后患。"柳志说。

″嗯，这次一定让他有去无回。″七姑的声音清冷。

"你放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与你并肩而战，跟满儿一样不离开你。"七姑坚定地说出自己心声，心死了太久，一旦活了就不放开。

那个总在三哥后面的姑娘，早已不复当年模样，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爬上了皱纹，只是那眼光依然热切。柳志觉得愧对她，只认为自己的死讯传开，她会另觅良人。想过她会伤心欲绝，却没想过她会坚守一辈子，他柳志何德何能，竟得她如此一颗真心，茫茫尘世间还有一人为他无望的守候。与他的三哥是同学，但是她这个女中的学生总是来找她三哥，他们总取笑她，她先是躲在三哥后面，后来大大方方的跟他们走在一起，在一起谈天说地畅想将来，直到梦想破灭的那一天，那一天，日军进攻城池沦陷。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我还有个约定还没有完成，不会轻易犯险的，满儿十八岁之时我与她爷爷有约，要亲自送她回去。更何况现在还有你，怎舍得让自己有事。"他一笑心安了，那个总担心他婚事的老哥，见到眼前人该放心了吧。

这一笑如初见，让她恍惚又让她安宁。命运真是眷顾，又让她找回当初的甜蜜。

“这孩子被你教的很好，他是你的孩子，以后也是我的孩子。”七姑说。

“既知道金家人找来了，你们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他们奸诈，我不放心小满暴露在危险之中。”柳志说。

“那些人来者不善她担心你，闹着回来我也拦不住。”七姑说话声细细有不尽之意，其实自己更担心。

“这次你想好了怎么办吗？”那年她忙于照顾父亲。再听见他的消息里已经是大半年后，这件事让自己后悔大半生，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的该随他去，亲手报仇，随他亡命天涯，也好过心如死灰的虚度大半生，他也不会孑然一身如浮萍飘泊半世。面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即使白发如银也似少女一样痴情贪慕。

“为我的孩子清扫障碍，我守护着她，让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做人，我不想让她手上染血，你带她回镇上，事情过后我找你们。”那个七姑一直守身如玉，坚守在他们分别的镇子上，说起那个地方让柳志心怀愧疚，不敢看七姑的眼睛。

“我不会离开你，小满也不会，你孙女也是我孙女，她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孩子总是要经风雨的，你放心，我相信小满能经受的了，你培养她那么一身的本事，难道就让她默默无闻。我看呀，那孩子跟你一样刚简有节，识性明悟，是个嫉恶如仇有担当的性情，遇到事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你的愿望恐怕不会实现。”七姑抿嘴浅笑，在心爱的人面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混沌无依的心，坚实的回到胸膛里，她相信眼前人也相信那个小姑娘。

“她的性情我也知道，只是她还是个孩子，我想让她慢慢成长。而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你们都不要弄脏了手。”柳志叹气，这二人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他只想守护她们，让她们的生活里多些美好和纯净，那些黑暗污糟自己挡着就行。

“很报歉，这次我不能听你的，我相信满儿也不会听。”七姑决然摇头。

呼啸的汽车疾驶而过，急匆匆的喇叭声响，让老远听见的人都纷纷避让。车子一直冲到一个四合院的大门口才停下来。车子还未停稳，一个穿着夹克服，理着小平头壮实的年轻人跳下车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院里窜。

“你等等我。“后面的一个高挑男子大叫一声，也跟着跳下车子来。匆忙地追着前面的人。

四合院里的堂屋里，金家昌，金得利二人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一下子齐齐转过头。

“运奇，你可回来了。”金家昌看清冲进屋里的人，立即上前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急切的说。

金运奇二十四五的样子，身材修长，他长的有点像金运兴，也是白净斯文的样貌，只是他此时有点阴霾的打量着，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四爷，为何有如此的惊慌失措，还有父亲凄惶的眼神。

“到底怎么啦？”在他的印象里，四爷爷有无所不能的本事，现在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有他们兄弟四个里里外外打理的妥当齐整，即使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因为小心谨慎没露出过什么马脚，四弟爱招惹是非，但是也可以用钱摆平，能有什么事让他们这样失了方寸。

“救命的事情，快，快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快点救你兄弟，再晚就来不及了。”金得利不及细说，匆匆拉着刚见面的儿子就走。

“出什么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金运奇问一改往日从容的父亲。

“没时间，路上说。”金家昌也对三孙子说，紧张的气氛让金运奇有种大事不妙，末日来临之感，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人都到齐没，到齐了就赶紧走。”金家昌对金得利说。

跟着金运奇一齐来的年轻人，从后面追来，刚进门就看到他们往外走，急忙问：“这是去哪儿呀？”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比金运奇还高些，高鼻凹眼头发有点卷曲有点异域血统，场面严肃紧张人人绷紧了脸，谁顾得了理他。他无奈的耸了耸肩头，自己跟上来。

一声秋雨一声寒，又加上连日来的大风，片片落叶飘零堆积，秋夜显得更加萧条。

“吱“的一声响，像是夜鸟的啼声，黑暗里一群人向陋园扑来，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向院内跳落，他们手中拿着短刀，夜风里他们的衣服被吹得猎猎的响。

“呲”的一声响，一个靠在前面的人脚下不知怎样的一绊摔倒下去，旁边的人去扶他，也一同被什么缠住了脚倒下去。倒地的二人同时尖锐的铁刺扎进入皮肉的痛楚让二人忍不住齐声发出了惨叫，靠近他俩的人不敢再向前，金运奇手起刀落，院里的树枝落下，他想用树枝扫荡地面，试探着往前走。只是树枝被牵动，不知从哪落下一根细丝“铮”的打在一人的身上，这个力道太大，把那人打得皮开肉绽。像是匕首划了一下，“泼”的一声飞了出去。黑夜里的人停滞不动。但随即都明白，声响肯定惊醒了主人，索性不再小心，有一个人抢先冲向屋前，只是他刚一走近，脚下“咔”的一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他正在疑惑，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迎面而来，听声响十分的沉重，它从上掉落若被砸中，非得当场丧命不可，那个人急忙躲闪，只是还是慢了点，扑的一下正中胸口，他一声惨叫翻倒在地，显然是重伤了。

伤了几个人，也发出了响动，屋里还是纹丝不动，一个黑影起了疑心，他伸出手来阻止住众人，黑暗里十几个人静立着，只听得见夜风吹动的声响。

“撤吧，屋里没人。”看着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熄灯的屋子悄无声息的伫立在黑夜里，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屋里怎么会没人。”一个人不可置信的说，他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人熄灯。

“走吧，”金家昌坚定说。

金家昌的这一生是在为金家而活，他自小家境富足生活如意一帆风顺，他也曾朝气蓬勃青春飞扬，帮家中打理生意之余和三五知己恣意快活，无聊时练些拳脚强健筋骨，日子闲适适意羡煞旁人。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那个血色黎明。金家灭门血案发生后，作为一个仅存的金家成年人，有仇必报的信条让他不顾一切，卖掉全部家产换来重金买凶追杀柳志，同时惧怕的带着侄子躲在日军的据点里惶惶不可终日，等到柳志的死讯传过来，他才放下一口气，以为血仇得报。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与柳志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也找上他来。他们人多势众，而且都是本领高强豪气直爽之辈，为了兄弟义气不顾生死，迫使他带着侄子东躲西藏过日子，几年后日本人投降，他更怕被清算，带着侄子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勉强活下来，那些日子的胆战心惊让他毕生难忘。

解放后他以逃荒者街头乞讨的名头被安置在外面，从此再也没有踏足过故乡。这些年他像老鼠一样的活着，那个血色黎明常常让他半夜惊魂，在漫漫长夜里枯坐到天明，白日里为了生存挣扎。就这样的日夜不安的生活让他活得像个鬼魂。他心脏上像是有一根绳索紧紧束缚着他，使他不得坦然自在，他偷过，抢过，艰难时杀过人骗过财。有谁知道他这个表面上为人老实木讷，又热心助人不张扬的人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财狼。他不由阴笑，有时候他为自己的狡诈自得，有时候他为自己的行为不耻，但是他向来信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