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啸,黄叶雨落。前方一棵银杏树下,白色巨石之上,一道伟岸身影立了起来。粗衣绳结,袒胸散发,落拓模样。可是手中一柄霜月长刀却银光四射,如镜新发。
正是春秋霜刃拓跋连山。
这人本来就树而坐,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全身就这样被落叶覆满,直到萧鉴尘二人出现。
“等了一天,终于有访客了。”拓跋连山缓缓道来,声如洪钟:“春秋霜刃下不死无名之辈,年轻人,报上名来。”
萧鉴尘微微一笑,拱手道:“名武山庄,萧鉴尘候教。”这拓跋连山方才出刀示警,毫无偷袭之意,也是磊落之人,自然令他心生好感。
拓跋连山点点头:“原来是萧氏之子,能闯到这里来,也不简单。据闻萧家有一把天下奇兵,名为沧浪,是传给了你,还是你哥哥?”
萧鉴尘道:“不瞒前辈,传给了我。”
拓跋连山哈哈大笑,声贯九霄:“我这春秋霜刃,从铸成以来,刀下亡魂,有名有号者九十九人,无名之辈不可胜数。年轻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用你的沧浪剑,来会我一会。”
萧鉴尘眉角轻轻上扬,眸子里露出三千里击水的摄人光彩,微微笑道:“前辈,见过沧浪剑的人,都败了。还是不要见的为好。”
拓跋连山笑了:“好轻狂的年轻人。”也不多话,随手一挥,四道刀气纵横而至,所过之处,空气破碎,厚厚的铺地黄叶一荡而空,在刀锋前迸散碎裂,化为齑粉。黄叶上粘附的水珠,散碎为氤氲水沫,折射无数七彩虹辉。
萧鉴尘似是被这奇景惊呆,身形竟然略微顿了一顿。待到他从旁逸出,侥幸躲过刀锋,身上外衫早已离裂云散。然而萧鉴尘不惧反笑,伸手抄住一段飞逝衣襟,不等拓跋连山第二刀发出,就如离弦之箭般,整个人朝后射出。
他已看出自己并非拓跋连山对手,所幸入江湖以来,数历死生,胜负之望、喜惧之情,对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唯有直面挑战本身,才是他所在乎的。而现在的对手,足够激起他的全部潜力。
刚才的刀势排山倒海,令他颇为狼狈,却没有伤他一分一毫,显然拓跋连山仍然留有余地。看来在未见到沧浪剑之前,拓跋连山是不会杀他的。
而这,就是他唯一的胜机。
拓跋连山一声狂笑,不给萧鉴尘喘息之机,纵身追击。他自有分寸,萧鉴尘的后撤也许是避其锋芒,但也有可能是为了引他离开脚下这方巨石。因为平地上除了这方巨石,都是湿软泥地或黄叶毡毯,足部着力点太软,出刀的劲道就大受影响。对他这种力道雄浑的人物,可以说是正中软肋。
但是那又如何!
纵横三十载,难道还会惧怕一个成名才数年的毛头小伙子?!
抽刀再上!刀锋如狂涛,连绵卷来。
站得远远的解红衣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颤抖,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她自己身体也在颤抖。她无助地睁大惊惧的双目,呼吸早已停滞,魂魄也似离体。直到看到漫天叶浪中飘逸而出的青色身影,她才能续一口气。
萧鉴尘如暴风雨中的青鸟,努力捕捉着每一阵狂风中的空隙,避开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只是明明奋力在振翅,却无法前行半尺,时不时还被狂风吹回去数丈。
春秋霜刃实在太强了。
强得让人无法正面撄其锋,正视都不容易。而拓跋连山内力如江如海,没有丝毫枯竭的样子,无机可乘,无懈可击。
相比之下,自己却是支绌万般。随着拓跋连山力道一层层加强,护体真气不到的地方,被刀风划破的伤处,鲜血一点点飘散于风中,绽开在黄叶之上。
身处风雨飘摇之中,萧鉴尘并没有闲着,他手上已经捏着一条长达三丈的青色绳索,这绳索的尾端仍在延伸,刀气纵横中,四周纷飞的散碎衣衫不断地被编入这条绳索。而这条青索,蜿蜒如蛇,却又速度奇快地,在刀气的间隙中穿行过来。
拓跋连山傲然一笑,须发皆张。和自己硬碰硬是占不到便宜的,但这年轻人以为来软的就能过关了?天真!以柔克刚,那也看对手是谁。
这青索确实可以在刀气的空隙中飘摇蜿蜒,那只是因为它是柔软之物。正如重刀劈不断鲁缟、长剑斫不断流水一般,至重至刚之物确实斩不断至轻至柔之物。这不过是万物的相生相克而已。只是反过来,流水鲁缟又能伤到刀剑锋刃么?
然而萧鉴尘并未放弃,他以青索游弋试探,借此避开一次次必杀之锋。翻飞于四丈开外,苦苦支撑,却不再后退,甚至试图回击。
只见青索随着劲风飘荡,时不时却又如活蛇一般迅捷前行,抓住刀气间的空隙,想要突入拓跋连山面前一丈方圆之地。
拓跋连山不由得微微颔首,这年轻人性格坚韧,而且应变神速,只可惜年龄尚少,修为不够,像这条青索就只能三丈长短,长了他就真力不继,驾驭不了。而他本人被逼在四丈开外,这样子是无法給自己造成压力的。
可萧鉴尘不屈不挠,多次试探之后,竟然抓住一线空隙,将青索在拓跋连山头顶三尺舞了一刹。虽然索头立马被刀气搅作粉碎,可是毕竟攻入拓跋连山身前一丈范围了。
若有若无的,萧鉴尘嘴角露出微微一笑。
这是挑衅!
假如拓跋连山先前还有惜才之心,有意留手,那此刻就容不得情了。
拓跋连山狂啸一声,有意立威,只见春秋霜刃刀势一变,改直劈为桶滚,漫天刀气所构成的气网顿时消失。为刀气所激的黄叶本是四面狂射,各种方向各种轨迹,此刻都统一步调了,连绵卷入聚成了一只巨大的黄龙卷,席地而去。
萧鉴尘的青索一接近这只黄龙卷就寸寸消失殆尽,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直接扯裂。只因黄龙卷的附近的气流是回旋不定的,远非之前的纵横刀气力道单一。
萧鉴尘不由得也变了脸色。再次急退。青索的末端这次接上了一段暗银色的布带,那是他的腰带。不过他的衣衫并没有散开,因为,他还有一条腰带。
拓跋连山冷笑一声,世家公子果然讲究仪表,腰带都不止一条。
然而只见一片火光袭来。
拓跋连山的黄龙卷席地而去,这片火光却是在黄龙卷的上方逆行而来,借黄龙卷之力形成对流,相当之有想像力,连拓跋连山都忍不住要叫好了。
萧鉴尘果然是练武的奇才!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拓跋连山。内力雄浑之至的拓跋连山。
拓跋连山目中射出逼人之光,萧鉴尘以真力催动这么大一片火,已经是使出全力,再无余力变招了。那么,就让他看看前辈高人的应手吧。
无须多想,变刀舞轮,挡在身前,形如风车。劲风逼出,火舌就此停住,折返,回攻萧鉴尘。
拓跋连山想叹又想笑,他也想看看这年轻人自食其果的样子,希望不要太焦头烂额。
然而,有一点小小意外,火光虽然直奔萧鉴尘而去,春秋霜刃的刀柄却被一条暗银色带子缠住了。
拓跋连山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略微加强了掌上之力,那条腰带自然会被真力绷断的。
只听得“沧”地一声,断掉的——
是春秋霜刃!
拓跋连山怔住了。
萧鉴尘单膝跪下,笑道:“多谢前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