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连山仔细打量这萧鉴尘,这年轻人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显然对他而言,是赢得了一场不可能的胜利。但是他的目光中毫无自矜之意,反而满是钦佩之情。这年轻人面目黧黑,形容狼狈,却眼神明亮,毫无做作,显然他的跪、笑、敬都是发自内心的。
拓跋连山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道:“有意思,有意思!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你的花招我都猜得出,你的底牌我也自度是一清二楚。只可惜,我忘记了,一个能使绳索的年轻人,确实该有一把趁手的软兵器。你萧家的沧浪剑,竟然是把软剑,有意思!”
萧鉴尘笑了,道:“前辈一直手下留情,以试应之手提点晚辈,授艺之恩,晚辈铭刻在心。”
拓跋连山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这春秋霜刃,纯以精钢铸成,唯一弱点就在于刀柄和刀锋的焊接之处。昔日吾友曾经提及,若是一体重铸,方能是无懈可击。可惜良言,我没有采纳,因为我自认为天下没人能做到这点。现在才知道,后生可畏啊。”
萧鉴尘惶恐道:“前辈缪赞,晚辈实是败局。”
拓跋连山哈哈大笑,道:“我说你胜,你便是胜了,不须推让。你这样的年轻人,闯荡江湖数年,竟然没有一个响亮名号,连见过你这把剑的都沒几个人,实在是有点意思。”
萧鉴尘笑道:“萧氏祖训,族中男子年满三十之前,不得擅加名号。若非性命攸关,亦不得出沧浪剑,所以见过此剑的人不多。”
拓跋连山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道:“名门世家的规矩,果然与凡俗不同。怪不得能教出你这样的后生子弟。你根基见识俱佳,只是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萧鉴尘道:“前辈请指教。”
拓跋连山从容道:“刀剑俱称百兵之王,讲究的是正大至刚,希望你这把软剑,不要陪你太久。”
萧鉴尘眼睛一亮,明白拓跋连山此言由衷于心,诚心诚意拜了下去,道:“晚辈受教。”
拓跋连山拾起断刃,就此错身,道:“你们继续吧。希望你好运。”
萧鉴尘依然保持跪姿,道:“多谢前辈!”
解红衣一声欢呼,奔了过来,眼里都是笑出的泪,道:“你竟然打败了拓拔明法!”
她极度欣喜,每个字都在发抖,连一直称呼的“萧公子”三字都略过了。
萧鉴尘微微一笑,知道在解红衣心中,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解红衣随即转为担心,道:“萧公子,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帮你包扎一下。”
萧鉴尘推辞道:“不要紧的,都是皮肉之伤。……不需要包扎的。”他实在有点尴尬。倒不是因为最后全力一击时,连护身真气也撤去,被火过了一圈,一身乌黑。而是因为之前的凌厉刀气,让他全身除了躯干要害之外,衣衫尽碎,他现在实在有点……衣不蔽体。
萧鉴尘起身想走,却一个趔趄,这才发现,不止真力枯竭,而且身体也脱力了。还好解红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解红衣这回容不得他逞强,裂衣断裳,取出药膏,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萧鉴尘无语望天,内心拼命在叹气。自己一身狼狈也就罢了,解红衣还給他扎上这么多女孩家的红绸,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女孩子的美意,只能庆幸荒郊野外,没有被外人看到,但还是忍不住道:“红衣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解红衣仍然沉浸在欣喜之中,笑声如银铃,欢道:“萧公子,我刚刚有了个好法子。上头只叫我带人过去,可是并没有指定是去程还是返程。我们先绕过,返程再带你过去也没有抗令的。”
萧鉴尘狐疑道:“这样都行?你别糊弄我。”
解红衣拍手道:“长生教教规松散,只要不犯“六忌”,什么都可以做,何况这种本就没有交代清楚的任务。相信我,没事的。”
萧鉴尘按下她的心思,道:“你别为了帮我,编出一堆谎话来。这样的人情,我可是受不起的。”
解红衣眉眼弯弯,道:“萧公子,你放心。以后你见到长生教的行事做派,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了。”
萧鉴尘轻蔑一笑,道:“原来魔教这么自由,怪不得大把人趋之若鹜。”
解红衣垂下头,美目盈盈,缠着萧鉴尘的衣袖,半是哀求地道:“萧公子,你体力够不够,够的话就陪我绕道吧。”
好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萧鉴尘一提真气,确实半天都回复不了,只得点头,道:“好!依你的。”
两人正待前行,却听得风声作响,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尾随而至的绿芜老祖。
绿芜老祖看着满地狼藉,知道一场恶战刚刚结束,不由得放声大笑道:“小子,老祖宗估摸着你们也该打完了,该老祖宗来捡这个现成便宜了,还真沒猜错。你们两个,注定逃不出我手,受死吧!”
萧鉴尘和解红衣一齐变了脸色,解红衣抱住了萧鉴尘的手。
萧鉴尘无力再战,解红衣是个花瓶。
绿芜老祖嘿嘿冷笑,背后的绿芜也蠢蠢欲动,眼看就要出鞘,却见一杆银光横在眼前。
这银光迅捷如电,又力道千钧,骇得绿芜老祖忙不迭地后退。直到稳住身形,才发现这银光竟然是春秋霜刃的断柄。
随后就看到了依旧端坐在白石之上,似乎连动都沒动过的拓跋连山。
绿芜老祖喉头动了几下,似乎在勉强吞下去某些字句,压着声音道:“拓跋连山,你趁手兵器都給这小子毁了,还不一起下手杀了他?传出江湖,你还能混?”
拓跋连山冷笑道:“我拓跋连山又不是输不起的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败的话,武学是无法进步的。这些道理,你这种本事低微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绿芜老祖眼睛都气得鼓了出来,怒道:“既然你不肯杀,那你让开,我来杀。”
拓跋连山不动如山,冷冷道:“我奉命守关,什么人都不能放,除非打败我,从我身上踩过去。没这本事,就请回吧。”
绿芜老祖气得几乎吐血:“你……”
拓跋连山哈哈大笑,道:“我数到三,你从我面前消失。否则,三招之内,信不信我让你和你的那群毒物一起,灰飞烟灭。”
绿芜老祖既怒且惧,只是他心里有数,自己这种阴毒见长的武功,遇到拓跋连山那至刚劲力,确实是撑不了几招。一咬牙,一跺脚,不待拓跋连山报数,转身便走。只见绿袍风鼓,仿佛一只吞了一肚子气的癞蛤蟆一般。
拓跋连山轻蔑道:“长生教就是因为这些渣滓,才为正道所不齿,这等废物居然还与我同列,真是奇耻大辱。”回视萧鉴尘,道:“年轻人,有机会帮我宰了他,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鉴尘大笑,也不顾自己气力两虚,深深躬身道:“前辈真是快人快语。前辈所托,晚辈当尽力办到,还前辈今日人情。”
拓跋连山心中生出几缕感概。秋风阵起,秋声如潮。然而这对春苗般的年轻人的笑,令独处一旁的他都如沐暖阳。
如今,春秋霜刃已断,自己的那位挚友,又天涯安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