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闺梦里人之新仆
书名:天枢笑忘录 作者:兰亦 本章字数:8955字 发布时间:2021-07-13

深夜,皓月当空。

云璟一身戎装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孟阿筝在大厅里旁若无人地吃着庆俞跑了三条街才买回来的冰糖葫芦。

“夜了,糖吃多了,会长蛀牙。”云璟将军帽与一袋食物放置在桌上,立刻被孟阿筝扒拉一下,揣进了怀中。

云璟顺手接过孟阿筝吃到一半的冰糖葫芦,看着充满好奇的孟阿筝,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孟阿筝咬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又吃了一口。

“胭脂鹅脯。”云璟回答。胭脂鹅是冀州美食执牛耳者。将鹅治净,先用盐腌,置汤锣内蒸熟,以鸭弹三五枚洒在内,鹅肉呈红色,故曰胭脂鹅。鹅脯即为鹅的胸脯,肉嫩而丰。云璟此番给孟阿筝带回来的,是最好的部分。

孟阿筝自己吃着,不忘递一块到云璟的唇边:“呐。”

“什么?”云璟愣了神。

“你也吃。最好的部分,你也应该有。”孟阿筝笑得天真。

云璟轻轻摆手,推开了孟阿筝的手。

古丽公主被刺杀一事,起初闻言时,云璟并不上心。有赖云璟率将士们冲锋陷阵,南疆与梁国的战事虽已于四年多前结束。南疆公主此番来上京和亲,所嫁之人偏偏还是征服南疆的云璟,已经足以证明南疆对梁国的臣服之意。云璟不过是为了却与孟阿筝的牵扯,才毅然同意与古丽公主的婚事。如今,立场已经表明,古丽公主的死活则与他无关。

若不是那场上京大火,云璟尚未意识到,这世间,恩恩怨怨,谁能真的救得了谁呢。

云璟曾试图救天下人,自己粉身碎骨也无悔。可是,独独赔了个孟阿筝,他顿觉不值。

若不是得知梁英宗将惩治刺客的地点选在了将军府门前,用的还是如梦魇般的蒸瓮刑法,云璟断不会奔波于冀州与上京之间,并在孟阿筝的要求之下,插手惩治之事。

可除了这些,云璟能为孟阿筝做的,也就只有与她保持距离了。

“古丽公主因抱恙,暂缓了婚期。不过,喜帖依旧有效。届时,若得空,可赏光来喝杯喜酒。”云璟温和有礼,挑不出错处。

“云璟,我在原地,等了你十二日,哪里都没去。”孟阿筝决心问个究竟:“径直给我答案就好,我不会耽误你太久。你要成婚,我必然是祝福的。我来上京,只想问个究竟。”

“有些事情,知道了,也不见得有益处。”云璟仍是回绝。

“益处?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事情,是知道了,纯有益处而无损弊的?难道,人们是因为所有的记忆都能给人带来快乐,才愿意拥有记忆的吗?我们记住一些事情,是因为,相对于忘掉来说,承担它的重量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云璟,我十分相信,我与你之间必然有所羁绊。”孟阿筝的语气近乎请求:“云璟,我拜托你,给我答案吧。我答应你,不管三百年前我们发生过什么,我绝对不会缠着你。”

云璟望着孟阿筝,想了想,开了口,却只是叹了口气:“回桃花坞吧。”

孟阿筝还想说些什么,被云璟唤来的庆俞连推带请地“赶”了出去。

孟阿筝耍着赖皮,在云璟将军府门口的石阶上坐了许久。

夜凉如水,她搓着手,抬头寻找明亮的天枢星的光芒,竟然想念起那颗孤独的星星来。她觉得云璟奇怪,却觉得她也才是真奇怪。天尊与师父让她来找记忆不假,可是,这毕竟不是一个任务。就算完不成,十年之后,回到天枢星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不索性在上京城热闹些日子?三百年都过了,这十年,又怕什么孤独寂寞呢?

也许,孤寂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天枢星,而是在人来人往却无人可信的上京城吧。

孟阿筝不知道坐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时,仿佛感受到有人用毯子裹住自己,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抱入怀中。在接触到温暖柔软的床榻时,那人贴心地为她掖了被角。

次日,孟阿筝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秦风那张大脸。

“啊!”孟阿筝被吓到,忍不住叫出声来。

“啊!”秦风则是被孟阿筝反吓到,叫声甚至盖过孟阿筝。

“明明是你吓我,你叫什么?”孟阿筝嗔怪道。

秦风有些委屈:“小孟,人家……人家就是有点好奇嘛。”

孟阿筝坐起身来:“好奇?好奇什么?好奇我的脸?”

“对啊。昨天晚上,云璟送你回来的时候,看着你的脸,说了句‘你以前不是这个模样的’。所以,人家就觉得奇怪嘛。小孟,人家和你在一起三百年了,你一直都长这个样子呀?你受到天枢星的福泽又得到了元神丹,永远都会保持这个样子,不老不死。怎么会有‘以前’这个说法呢?”秦风眉头紧皱,细细琢磨着。

孟阿筝白了秦风一眼:“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昨天都赖在云璟门口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这个人,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你还说呢,昨天一天你去哪里了?”

“嘻嘻,我去考察上京城所有的达官显贵们的宅院了!”秦风神秘地一笑,从桌上拿着一打草纸放在孟阿筝的面前:“喏,小孟,你看!”

孟阿筝定睛一看。秦风用毛笔鬼画桃符般地在草纸上画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圈圈与十字,布局之乱,令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收获?”秦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待孟阿筝的夸奖。

“……我,我没看懂。”孟阿筝陪着笑脸:“要不,阅历丰富的秦风大人,您给我讲讲?”

果不其然,听到自己的“佳作”没有办法被孟阿筝理解,秦风的脸瞬间拉得老长。

“没文化!你这就是没文化!人家只是一株草,尚且知道什么叫做积极进取,你一个神女,竟然把时间都花在等待云璟上,丢不丢人!”秦风将草纸铺开,用手指着其中一张,煞有介事地说:“认真看好了啊。根据人家的详细考察,人家发现,所有的大宅院里都至少有个管家,有一大堆使唤丫头和小厮,有红木家具,后院有假山,出门用轿子,书房藏书上百,古玩珍馐也不缺。你看看咱们这桃花坞,除了一棵桃花树和一大堆秦艽草,就剩下两条小金鱼和一堆破石头路了。超丢人的!”

孟阿筝听秦风这话,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来上京寻找记忆的,秦风是真的来享受生活的。

“那你说怎么办?”孟阿筝问。

“花钱!买!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最起码,不能输给云璟!”秦风眼珠一转,寻了个绝佳的理由:“小孟,你想啊,现在云璟不是死倔,怎么都不肯说他与你之前的故事吗?咱们也不求他,我们啊,就要和他打持久战。那既然要把战线拉长,咱们也不能过得太寒酸不是?我们啊,也要拿出世家大族的范儿,他娶公主,那你也得体面些,不能被他现任老婆看扁了。我们这是为全世界的‘前妻’争气!”

孟阿筝听得云里雾里。她与云璟在三百年前肯定有情不假,但是,过去之所以是过去,就是因为它接受了情随事迁。云璟有了新的生活,她理当祝福,从未有过破坏的念头。孟阿筝希望的,不过是在某一天,云璟能大发善心,告诉她那些她无法拥有的记忆罢了。

师父想让她悟透的,不过是“放下”。只是,如果无法拥有,更无谈放下啊。

“小孟,按我说,我们今天就从招兵买马开始吧!”秦风跃跃欲试。

“额……你确定你要买……马?”孟阿筝将重音放在了最后一个字。

不出所料,听到最后一个字,秦风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人就行。人不吃草,马可是会吃草的。我可不想在马肚子里被那些奇奇怪怪得粘液弄得自己脏乎乎的……”

孟阿筝扑哧一笑,欣然同意了秦风的要求。

或许,秦风说的是对的。最起码,不要让云璟总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孟阿筝不喜欢云璟总是欲言又止的神情与悲伤的语气。

孟阿筝想,自己喜欢的男人,肯定是阳光而爽朗的。若是能回到三百年前,她真想去问问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心事重重的男人动了心?难道,只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皮囊吗?不对,还有可能因为他明明武将出身,待人却极其温和。也可能因为他总是自己独立解决最苦难的部分,考虑他人时总是多一分慈悲。又可能因为他望着自己的时候,眼里真的满是温柔吧。

无论如何,在云璟愿意告诉她实情之前,尽可能好好感受上京城的繁华,总是好的。

“好,那就听你的。反正钱的部分……”孟阿筝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风打断了。

“小孟,放心,既然我们决定过日子了,就要有过日子的样子。人家昨日傍晚请了城南的李账房教我记账。未来,这十年,保证做你身边最好的管家!”秦风眨眨眼睛,得了孟阿筝的允许,愉快地蹦跳到屋外,张罗了起来。

孟阿筝看着秦风蹦蹦跳跳的背影,心情又明朗了几分。

还好。上京城并非像她想得那般寂寥。这风里,雨里,至少有一株秦艽草陪她一起呆着。

可是,孟阿筝对秦风的感谢之情还没有维持超过一个时辰,就被惊愕化作乌有了。

秉持着“先有人,才能有劳力置办家中器具”的原则,秦风在桃花坞门口,摆了一张桌子。他站在桌上,拿着一面不知哪里找来的铜锣,将其敲得震天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走过路过别错过啊!桃花坞自即日起,招人啦!”秦风喊着。

围观的百姓喊了一句:“工钱如何?”

“工钱……”秦风灵机一动,想到昨日李账房教他的,所有钱必须用在刀刃上,且要给讨价还价留有余地,便回答:“吃住全包,平时有诸多福利,例如可以一起吃遍美食……”

“那就是不给工钱呗!”有人起哄。

繁华的上京城,纵是有穷苦人家,那也是舍了孩子,签了卖身契,送去有工钱的宅院里。临老了,吃穿不愁,也算是有点傍身钱。就算是极其抠搜的土财主,也每月给个二钱银子。看来,若是不把工钱聊个清楚明白,怕是无人问津了。

秦风第一次接触这么多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你说多少钱?”

“十两银子,我把我一双儿女都抵给你!”一个男人高声喊道:“一次性付清!未来,任由你们处置,生死不计!”

秦风怔住:“啊?十两银子,你就不要这双儿女了?”

原本在院内啃玉米棒的孟阿筝也愣住了,如今上京城并非路有饿殍,太平盛世,何故要卖儿女?

“李账房告诉人家,冀州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便是四十两白银,上京城里官拜一品的云璟例银一个月便有八百两,如此算来,这男人口中的“十两”,不过是云璟不到五日的收入。可是,十两也是寻常百姓家两个月的收入了。”秦风小声询问孟阿筝:“小孟,你来上京的时候,你师父有说一个月给你多少银子吗?”

“师父说,每月一号,知更鸟会送两百两银子来。”孟阿筝想了想。

“这么多!”秦风大喜:“小孟,我只猜到你会有钱,没想到你这么有钱!那没问题了,我们想买多少买多少!”

“嗯……不过这些日子,我买吃食买得有些太多了。包袱里,只剩下二十两了……”孟阿筝计算着。

秦风的喜悦一扫而空:“距离下个月一号还有十几日。小孟,要不咱们砍砍价?”

“不。”孟阿筝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男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把揪出了身后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指着他们问孟阿筝:“你们要是嫌贵,我大可以再便宜些!就当做个善事,把他们处理掉!”

“便宜”、“善事”与“处理”。每一个词语听起来都那么刺耳。

“我只有二十两,都给你。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了。”孟阿筝走到两个小孩身边,牵过他们脏兮兮的手,将他们护在自己身后:“他们不是可以说‘便宜’就‘便宜’的东西,他们是人。”

秦风震惊地看着孟阿筝:“小孟,我们要这两个小孩做什么?我们招的是丫头和小厮,他们俩面黄肌瘦的……”

“没关系,下个月再说。”孟阿筝嘿嘿地对秦风一笑。

秦风自然知道孟阿筝的心性,只好叹了口气,转而对男人说:“你怎么证明这两个小孩是你的孩子?”

“这还能怎么证明!不然,你问他们,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家孩子多,不值钱。”男人催促着秦风:“你家当家的都说了给二十两,别废话,把钱给我!”

秦风将信将疑,附身问兄妹俩:“他真的是你们的爹?”

女孩将头埋在哥哥的怀里,只敢偷偷地看秦风。小男孩对上男人凶狠的目光,抬头看秦风,又看了看孟阿筝,点了头。

“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冷血的人!”秦风嫌恶极了男人的嘴脸,接过孟阿筝给的二十两银子,塞到男人手中:“这两个孩子自此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快滚吧!”

男人掂量了二十两银子的分量,心满意足地笑着:“嘿嘿,这俩不会说话,但是做事情是勤快的。二十两,你们还赚了哩!”

秦风气急了,将脚下的鞋子脱了下来,刚想向男人砸去,却发现男人“哎哟”一声。秦风回过头,发现是孟阿筝掏出怀中的胭脂鹅脯,对准男人的脸庞砸去,精准无比,立刻笑了出来。

男人想反击,又不想多惹是非,只好拍了拍屁股,拿着二十两银子扬长而去。

“好啦!大家都听到了,我们没钱了。如果有任何人,愿意在桃花坞工作,依旧包吃住……”未等秦风说完,围观众人听到工钱泡了汤,立刻作鸟兽散。

秦风无奈,摇了摇头:“你看这些人,唯利是图!”

孟阿筝笑:“人家出来出卖体力,不就为了钱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喝露水就能饱吗?”

秦风白孟阿筝一眼:“小孟,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救他们,人家肯定不拦着。若不是你,明明能花十两就解决的事情,非要花二十两,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因为我想让他们两个知道,他们是值得其他人耗费所有去对待的人,不是能被交易的物品。”孟阿筝蹲下身,平视兄妹俩:“我叫孟阿筝,他是秦风。很抱歉,我确实没有其他的银子了。但是,我的桃花坞中有许多好吃的食物,担保不会饿着你们。我们等会儿去找几件我们的衣裳,只是,我的针线活不太好,可能没办法改得特别好。等下个月,我保证,一定给你们购置新衣服。”

孟阿筝向兄妹俩伸出手:“好啦,你们跟我回家吧。从今天开始,桃花坞也是你们的家了。”

小女孩赖在哥哥怀里,依旧是怯生生的。她望着孟阿筝架在空中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伸出了小手。握着小女孩的手,孟阿筝不禁心疼起来。这双柔若无骨的手上,满是伤口与老茧。看着女孩的年纪不过十岁,男孩最多十六岁,却如此坎坷,孟阿筝甚至不敢细想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没关系,如果你有些害羞,可以跟着秦风哥哥玩。他就是有些磨叽,人还是很好的。”孟阿筝看着小男孩迟迟不肯有所回应,为了免除他的紧张,便拿秦风说笑。

秦风轻哼一声:“人家才不磨叽呢?人家明明是你的守护者。你看看桃花坞里的每一个角落,哪个不是在我的看顾下,干干净净的?”

“好,我呢,反正是缺你不可。”孟阿筝自知银子花完的事情有些理亏,只好哄着秦风:“之后,咱们所有的银子,我都交到你手上,由你来负责分配,怎么样?”

“那还差不多!小孟,我和你说,我觉得做‘人’的感觉可太好了!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有那么多地方去见识。”秦风回想自己在上京的这几日,每日都有新趣事,还能听到路人吵架,只觉得热闹非凡,竟忘了在两个孩童面前失了言。

“什么做‘人’?你本来就是‘人’!”孟阿筝连忙为秦风遮掩。

秦风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对对对,是……”

秦风还没有说完,小男孩突然跪倒在地,朝着孟阿筝磕了三个响头:“秦风哥哥说的对,做‘人’的感觉真好。”

孟阿筝与秦风霎时间傻住。

小女孩看着哥哥跪了下来,也松开孟阿筝的手,走到哥哥身旁,也跪了下来,朝着孟阿筝像模像样地要磕头,被孟阿筝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你们在干嘛?!不用!别这样!”孟阿筝慌乱地搀扶起兄妹俩。

“我娘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俩长大,去年年底的时候,她因病去世,让我们来上京城找爹。我们千辛万苦,在上京城见到了那个男人,他却因家中妻妾成群,让我们做尽苦工。今日,他的姨太太闹脾气,非要撵我们出去。如果不是见到你们,也许,我与妹妹已经死在了乱葬岗。”小男孩说话条理清晰,冷静异常。

秦风飞快地反应过来:“你爹不是说你们不会说话吗?”

“他不是我们爹。他只是那个男人的姨太叫来的无赖。我与妹妹一路不肯说话,他便以为我们是哑巴而已。”小男孩目光炯炯:“孟姐姐,那二十两银子,我暂时还不起,可是,我李成梧发誓,有朝一日,一定加倍报答姐姐。”

“我也是!”小女孩娇弱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努力地舔着恩人的皮肤,努力释放善意:“孟姐姐,我李成桐也是。”

李成梧,李成桐。梧桐素有象征高洁美好品格之意。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更常有“百凤栖于梧桐”一说。想来,兄妹俩的母亲给他们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无非是希望他们能像梧桐一样,叶翠枝青,清雅洁净,或高大挺拔或亭亭玉立,成为一个生命力旺盛,热爱生活并亲近大自然的人,靠近和吸引好的人或事物。可如今……哎。孟阿筝劝自己别再想。

孟阿筝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好啊,一言为定!我和秦风哥哥都相信你们。”

“什么报答不报答,说得好像你们两个小家伙真能帮上我们什么似得。”秦风毕竟只是一株神草,他的情绪毫无来由,但是,此刻却不明白为何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只好嘴硬着说:“行啦,这个月也没别人能干活了,以后浇水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俩干了。”

“嗯嗯,好!”兄妹俩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孟阿筝牵着李成桐的手,李成梧则跟着秦风,四人正准备走进桃花坞内,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若我不要工钱,是否能为姑娘办事?”声音坚定又凌厉,透露着一丝决绝。

孟阿筝回过头去,眼尖地认出这就是不久前差点被处以蒸瓮刑罚的刺客。

“你能做什么?”秦风看到来者的脸上还有刀疤,不自觉往孟阿筝身后躲了一步。

“我能杀人。”女子手握一把铁剑,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我们不……不杀人。”秦风紧张地结结巴巴,低声埋怨孟阿筝起来:“小孟,都是你,非要救人,你看,把一些牛鬼蛇神都惹来了吧!”

李成梧见来者言语尖锐,伸出双臂,挡在孟阿筝的面前:“不要伤害孟姐姐。”

李成桐有样学样,也站在哥哥旁边,弱弱地说:“是啊,孟姐姐和秦哥哥是好人。而且,我们没钱了。”

孟阿筝扑哧一声笑出来,不顾秦风与兄妹俩的阻拦,走近那个姑娘:“柳姑娘,我着实不需杀人,但是,我倒是想借用你的剑,帮我劈些柴火,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柳青桑对上孟阿筝的眼睛:“你确定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你是用你的能力换取食物与住宿。我们不亏不欠。”孟阿筝真诚地说。

秦风仍有些紧张,又不敢在当下多问孟阿筝些什么,只好赶忙拉着兄妹俩护着孟阿筝走进了桃花坞。

“有恩就是有恩,我绝不占你便宜。”

柳青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望着桃花坞的匾额发了一阵子呆,才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

是夜,因为兄妹俩不停做噩梦,秦风放心不下,便留在他们房里,研读李账房给他的算术方法。柳青桑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孟阿筝推脱称暂时无钱购置柴火,让她暂且等等。

柳青桑领了她的情,却在房内雕刻起小玩意来。孟阿筝看不出木雕的形状,又无法劝柳青桑入睡,便任由她去,替她关上了房门,自己则搭了一个小木椅,半瘫着继续吃尚未吃完的胭脂鹅脯。

来上京之后,孟阿筝鲜少有睡意,常常是望着天枢星到天亮。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丢失睡眠,只好猜想自己潜意识里舍不得人间的一点一滴。

胭脂鹅脯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然泛白。孟阿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蹿入。孟阿筝想了想,迅速熟练地爬上墙边的梯子,顺着将军府墙旁的杂物堆,稳妥地落在了云璟的地盘内。

云璟将军府里的所有小厮早就习惯了孟阿筝从墙上突然出现的情况,听见了声响,睁开眼睛一看,是孟阿筝,便又闭上眼,继续打盹。

孟阿筝扭动了一下脚腕,为了方便自己回去,又在将军府墙旁的杂物堆上放了一块石头,这才旁若无人地走到了云璟的卧房前。

“奇怪,云璟怎么起这么早?卧房居然空荡荡的……”孟阿筝看到卧榻上无人,琢磨着。

庆俞拿着一碟桂花白糖糕走进来,与孟阿筝打招呼:“阿筝姑娘,我家将军说了,如果你来,就让我把这些食物给你。并且提醒你,这白糖糕不如其他吃食,拿来砸人,效果肯定欠佳,劳烦阿筝姑娘多担待。”

孟阿筝瘪瘪嘴:“我这不是当时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嘛……好啦,我自己去找他。”

“欸,阿筝姑娘,那这些桂花糕……”庆俞叫道。

“你送去给秦风吧,他会好好收着的。”孟阿筝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庆俞耸了耸肩。他强烈地感觉到,自从孟阿筝搬到将军府隔壁后,云璟就与往常不同。他确实还如以往一样,常常独自发呆,唯有不同的是,他居然会不自觉笑出来。

就凭这个,庆俞都要感谢孟阿筝。这世上,能让云璟如此开怀的人,终于出现了。

孟阿筝瞧见云璟的时候,云璟在书房练字。

云璟写字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这近乎癫狂的原始的生命力的冲动中包孕了天地乾坤的灵气。

孟阿筝在一旁看得入了迷,直到云璟放下毛笔,才缓过神来。

“云璟,你的字真好看。”孟阿筝发自内心地夸赞。

云璟终究是拿孟阿筝没有办法的。不管前一次用多么残忍或过分的言语轰走她,过不了多久,孟阿筝都能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出现在云璟的面前。云璟想过了无数种方法远离孟阿筝,实践证明,他只是徒劳。云璟安慰自己,若这就是天意,他也就不妨满足自己心中那挥之不去的念想了。

“嗯。”云璟把宣纸收在一旁,没有正眼看孟阿筝。

“云璟,你的玉佩真好看。”孟阿筝的目光落在云璟的玉佩上。

“嗯。”云璟依旧目不斜视。

“云璟,你真好看。”孟阿筝笑。

“比那日你见过的白衣男子还好看?”云璟第一次主动接孟阿筝的话。

孟阿筝认真想了想,只觉得云璟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似乎她想得越久,云璟就越不悦。

“嗯……他确实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分明的轮廓,我记得他手指纤长,拿鞭子的动作很利落,确实叫我看得愣了神。”孟阿筝细细地形容着:“不过,云璟,很奇怪,我闭上眼睛,看不到我觉得好看的他,只有你。而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也还是你。”

云璟微微颔首,别过头去,似有那么一秒,有笑容涌上他的嘴角,有瞬间消失。

“你救下的那两个孩子,是上京城里顾商贾家的。顾妻妾成群,丢失了这两个孩子,到现在都未发觉,下个月他们就要动迁去宿州做茶叶生意,想必也不会再去寻了。”云璟无端向孟阿筝提到李成梧与李成桐。

“嗯,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们。”孟阿筝点头:“哦对,我还没有谢谢你,不仅没有让柳姑娘受到残忍的刑法,还救下了她。”

“救她的人不是我。”云璟拂了拂衣袖:“况且,你让她进入桃花坞,终究是太心软了。这个世界上,命途多舛之人数不胜数,你根本救不过来。”

“遇不着,那是我不知道。遇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你”孟阿筝露出甜甜的笑容:“云璟,别的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柳姑娘太可怜了。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颠沛流离粉身碎骨,她那颗心,就像是被无数双大手轮着番摧残蹂躏与挤压。我初次见到遍体鳞伤的她,我就忍不下心。”

云璟蹙眉:“何必理会旁人之事。”

“可是,我们初见时,你不也告诉庆俞,‘若是能帮,没有袖手旁观之理’吗?”孟阿筝问。

“那是我一位故人的话,非我所想。”云璟淡然:“我云璟,是薄情寡义之辈,孟姑娘别错付了。”

“那你现在成为他人口中的温良之人,是因为那位故人?”孟阿筝纯真地看着云璟的眼睛:“那位故人,是我吗?”

“孟姑娘,你又妄言了。”云璟说。

孟阿筝慌忙认怂:“好啦,你别生气,我绝不惹祸,我这就回去。”

“等等。”云璟叫住孟阿筝:“以后别翻墙,走大门。”

“好叻!”孟阿筝清爽地接话。

最后的逝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都是人生必然。

日落的晚霞和日出的晨曦一样,都是光照人间。

世人将无数明珠混为鱼目,但她依然想让他们溢出色彩。

云璟重新拿起笔,迟疑许久,一滴墨积在笔尖,重重地滴下来。

“云璟,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命如草芥,我不喜欢。”

那是三百年前孟阿筝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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