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大人,请在这里签个字吧。”
老院长迟疑下笔的手就像他那愈发衰老的面色,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你确定吗,陆医生?”不得不说,这声音就像一滩干涸的死水,抑或是喉咙带血的乌鸦叫,陆也实在不忍再往这个老人心上留下创伤,故而选择了罕见的敬语,但效果甚微。
“嗯,确定。”如果声音足够小,对方受到的伤害也会减少吧,陆也心想。
院长猛地咳嗽一声,左手握拳放在嘴边,右手微微发颤,整个身子骨差点散落在地。
“陆医生,你知道你这份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
“知道,很多很多人。”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
其实当初面临就业问题时,陆也一样有过类似的想法。如果是二级或二级以上的医院,纵使工资不菲,待遇较高,但在那里工作不免太过忙碌,除了每天要收七八个病人外,还有一大堆繁文缛节等着他,不仅如此,每月还必须要交出几篇医学类文章来。对于极度渴望自由的陆也来说,光是想到这点,就已经满头开花了。
他觉得,要是在那种地方待上几年,怕是要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而真正的自己,可是个能说出“规矩就是要被打破”的人。因此,看起来稍微低端点的社区医院就成了不二之选。
在社区医院的那几年,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为潇洒自由的日子,由于自己的一味任性,愣是把7点半上班调成8点上班,把4点半下班改成了4点下班。一开始院长还会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让他及时纠正错误,但后来就不那么做了,因为他从陆也身上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一个人要是足够厚脸皮,就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第二,如果世上出现能改变陆也的人,那人一定会名垂千史。
“你啊。”老院长刚想说些什么,又收了回去。也是,陆也要是能听进去早就听了。
“院长大人,我在一年前就提过这事,当时您也同意了。”陆也真切地说。
“是我们医院待你不好吗?”院长为难地搓搓额头,发出皮肤摩擦的声音。
“那肯定没有,”陆也赶紧摇摇手,“院长,你们都对我太好了,我实在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医院了。”
“亏你说得出口。”
“只是院长大人,我这次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陆也笑着说。
“又是这副样子,以前每次我让你好好上班,你就拿这张脸糊弄我,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事,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你快说说。”院长突然抬高声音,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院长大人,做完就好了,就像……就像一次性吸管,只用一次就扔进垃圾桶。”陆也显然已经语无伦次了。
院长把胳膊交叉放在胸前:“那你说说,到底什么事,重要到不惜放弃自己的铁饭碗?我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都不成气候,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难道就不会考虑后果吗?”
“嗯,重要,很重要,那件事比铁饭碗重要得多,而且正是因为深思熟虑过,才更要这么做。”
“考虑了一年也还是这个答案?”
“还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到底什么事,透露下。”院长把脸凑近。
“不行。”陆也摇头。
“家里的事?”
“不是。”
“别的医院挖你?”
“不是。”
“孩子要生了?”
“当然不是了。”
“那到底什么事?”老院长用笔盖戳着额头,希望能从脑袋里琢磨出陆也的心思,“除了这些事,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毅然决然地辞职呢?”
“院长大人,您不懂。”
“这样吧,陆也,”老院长突然茅塞顿开,老练的笑容浮现脸上,“老爷子我呢,突然来了点兴趣,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吧。”
“交易?”
“你小子在我这逍遥快活这么久了,每次让你改你都当耳旁风,这次就最后听我一回,不许耍赖,好歹我也是一院之长,这点面子总要给吧?”
“院长大人,您要干什么?”陆也心感不妙。虽然他平时总油腔滑调的,但院长的脾气还是一清二楚,每当他说出“老爷子我”,“你小子”等字眼时,就说明要开始较真了,而院长平时总一副憨态可掬清心寡欲的样子,一旦较起真来,没人倔得过。这就好比坏人的坏,和好人的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老院长干练地将笔尖指向陆也,宛如宣战般中气十足地说:“告诉我你的目的,陆医生,否则,我就永远不在这上面签字!”
“院长,你怎么能耍赖呢?一年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拿辞职信给你,你就在上面签字。”
“论耍赖,你小子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吧。”
“那好吧,”陆也无奈认输,两手一摊,随后在院长办公室大声宣布,“那我就说了哦,我要突袭动物园!”
“签好啦?”云云把头探出,与之相伴的是厨房的油烟味。
“签好啦。”陆也轻松地说。
“还顺利?”
“顺利得不行,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没有卡顿,简直比教小学生数学还简单。”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不过教小学生数学题并不简单。”云云说,她顺势将锅里的菜翻转一遍。
“怎么了?难道不该这样吗?”
“那当然了,好歹你也在医院里工作几年了,多少有点感情吧。”
“如果每天能9点上班,下午3点下班的话,我或许会更怀念一点。”陆也把双手放在脑后懒洋洋地说。
“你这家伙老是这样,不仅不守规矩,还嘴贱。”
“规矩这东西。”
“又来了。”
“规矩这东西,就是陆也的反义词,这次我偏不这么说,嘿嘿嘿,”他走进厨房,一把抱住云云的腰,将下巴靠在她肩上,“在烧什么呢?这么香。”
“喏,你最喜欢的蛋炒饭。”
“云云烧的蛋炒饭最好吃了。”说着,他把云云抱起。
“快放我下来,臭阿也,不然就把铲子扔你头上。”
“喂,云云,吃完这顿饭我们就出发了吗?”
“出发个头,衣服都还没准备好呢,难不成就穿这身走遍天涯?”
“倒也未尝不可。”
“陆大侠乐意,小女子可不行,”云云行拱手礼,“哦对了,你当真没告诉院长真相?”
“那当然了,你知道我的星座是什么吗?”
“不是甜食座吗?”
“是守口如水瓶座啦。”
“真有这种星座吗?”云云把头一歪看向他,“你知道吗,你的话就像那些星座一样虚假。”
“好吧好吧,”陆也两手一举,“你每次都能轻松识破我的谎言。”
“我没跟你说过吗?女人在以下两种情况下是最不好骗的,第一,老公是笨蛋,第二,老公是陆也,正好,你全占了。”
“你猜对了,我确实跟老院长说了。”陆也说。
“他什么反应?”
“就很吃惊啊,一点都不相信我,就像在看一个连小学数学题都不会的大学生,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我看最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云云把蛋炒饭拿进客厅,放到餐桌上,蛋炒饭瞬间散发出令人饥饿的香味,在一旁的陆也咽了下口水,饥肠辘辘地盯着餐盘,“早就跟你说过了,没人会信你的。”
“为什么啊?”
“因为你那个决定实在是太离谱了,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比你从五指山下爬出来还夸张,不,比你从那里爬出来再顺手把五指山搬走还夸张。”
“瞎说,肯定是从山下爬出来更夸张。”
云云无奈地摇摇头,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总是这样终结话题的,如果她不这么做,阿也会跟他争到半夜。
“你真是个小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云云无奈地发出感慨。
“瞎说,你才是小孩子呢。”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