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逮喝了口冰水，拍拍脸颊，让昏沉的大脑保持清醒，他知道，如果开车时睡着，会出大事。出事的不是自己，而是被碾烂的行人，从经济角度考虑，顾逮宁可被撞的人是自己。

已经连续上好几天夜班了，顾逮心想，不知怎么，最近领班一直把他的班次排到晚上。白天回家后几乎倒头就睡，下午稍微清醒会，哄好女儿后又继续睡觉，睡到晚上9点再起来摸黑赶到单位，到单位不免又要被领导批评一番。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足足一个月了，顾逮想，再这样下去，别说女儿，就是身体也要吃不消了，最近血压已明显上升，头晕头痛也更频繁，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总是会出现幻觉。有时是画面，有时是声音，画面有住院的父亲，熟睡时的妻子，啃着手指懵懵懂懂的女儿，声音有领导的斥责，行人的议论和高中老师的责骂。

总之，最近的生活和工作都一塌糊涂。

突然，路中央出现几个人影，顾逮本能地踩下刹车，卡车瞬间发出刺耳的声音，惯性使他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哪个混蛋？不要命了！”顾逮摸了摸脖子骂道，颈部隐隐作痛。同时，他透过玻璃观察前面那几个人影，一，二，三，四，一共四个人。

只见这四人伫立在路中间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仿佛施工人员设置的路障，细细观察又像走投无路的游客，抑或是……

好奇心使顾逮下车，他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去，不知为何开始紧张起来，每当他紧张时，总会死死攥紧右手拳头，这次也不例外。

那四人高矮胖瘦都有，站在中间的，是一个体型稍匀称的中年男子，虽说稍匀称，但那肚子跟正常人相比也大得出奇。他手上拿着一个蛇皮袋，站在原地看着顾逮走来，仿佛事先预料好一般，而蛇皮袋鼓鼓的，里面不知装有什么。

“你们……想干什么？”顾逮问道。声音划过夜空，传到十米外男人的耳朵里。

四人沉默不语，凝重的空气将五人包裹。

“喂，你们说话啊，为什么站在路中央不动？”顾逮走上前去，“知不知道这样会把你们碾成肉泥的？要是撞成肉泥也就不好玩了。”这句话明显是给自己壮胆的，他根本不敢不踩刹车。

四人还是不说话。

“喂，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顾逮指着蛇皮袋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可以确定，里面的东西肯定跟“不详”有关。

不会是炸弹或者恶魔吧？顾逮心想，如果这是电视剧或小说，那袋子里肯定封印着什么魔鬼，因此得好好看着它才行。如此想着，顾逮缓慢前行，同时眼睛死死盯住蛇皮袋，仿佛等待魔术表演的孩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封印着恶魔，那肯定是本无聊透顶的小说，作者肯定也是个无聊到爆的人。

“你说这个？”拿着蛇皮袋的男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调极为普通，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就是那个，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或许是在夜晚的缘故，男人的声音让顾逮更加紧张。他偷瞄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2点整，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如果在那之前不把货送到目的地，老板就会疯狂打电话来，相比之下，魔鬼反倒算不了什么。

“如果我说里面是恶鬼的尸体，你会信吗？”

顾逮不禁后退一步：“你说什么？”还真是低俗到爆的小说啊！

其余三人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跟随着的侍卫般静听他们对话。

“世界上是不存在鬼的，你别骗人了。”顾逮肯定地说。他的手心不争气地冒出汗。

“真的吗？”男人反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如果有鬼，我早就见到了，”顾逮的声音大起来，他重复那句话，“世界上是不存在鬼的，就连我读小学的女儿都知道这点。”

男人仿佛取笑般问：“你经常走夜路吗？”

“什么？”

“鬼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如果没有缘分，是根本碰不到的。”

“那又怎么样？”

“你之所以碰不到鬼，是因为有人帮你解决了它。”

“我才不信这种鬼话，我看你更像鬼。”

“盲从性，是人类共有的缺陷，早晚有一天，人类会因为这个缺陷被消灭。”

“你想说什么？”

“人类的一切判断力，都基于他们的见识，一旦超越了见识的范围，人类就会变得恐慌，害怕，不知所措，毫无判断力，甚至还不如一只猩猩。”

什么“盲从性”啊，“判断力”啊，顾逮根本听不明白，整句话中他只听得懂“猩猩”二字。“你说谁是猩猩呢？”或许是被冒犯到，他有些生气。

男子咳嗽一声，接着说：“一个人的见识是非常渺小的，甚至还不如一片树叶，所以人类学会了交换信息，也就是通过文字，声音，画面或是数据等形式，去获取各种各样的知识。用这种方法去了解另一个人的一生，或是从中获得某些道理，是非常方便的。可是，一旦人类过分依赖它，就会导致很惨重的后果，就像再好的药物，总会产生耐药性。”说到这时，男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在这安静的黑夜里听起来十分明显。

此时顾逮才意识到这名男子一直在说“人类”“人类”什么的，仿佛他自己不是人类：“喂，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啊？”

男人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迄今为止，人类解决问题的方法，80%源自于既往经验，通过经验行事，通过前人的经验了解世界，这确实很容易，也很普遍，可是一旦这些经验出现了偏差，整个解决方案就得推倒重来，对个人来说，其三观也将崩塌。”

“喂，你到底在叽里咕噜些什么啊？我一句也听不懂！”顾逮有点生气，这家伙再这样叽叽歪歪下去，等天明就要挨领导批评了。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世界上不存在鬼，同样也是个愚蠢的答案，”男人突然指向十米外的顾逮，“今晚，你将拥有拯救世界的机会。”

“什么？拯救地球？”顾逮听呆了。突然出现能听懂的文字，顾逮甚是欣慰，另一方面，这四个字又过于宏大而陌生，可以这么说，自他生下来起，顾逮从未想过拯救世界，一丝一毫都没想过，相比于同龄人梦想着成为超级英雄，他的梦想，仅仅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男人把蛇皮袋扔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响，这声音远比他的话语更沉重，顾逮的心被揪了下。

“带走它。”男人指示道。

顾逮再次审视眼前四人，说话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肚子向前鼓起，里面似乎装有很多他听不懂的词汇，他很想看清楚男人的脸，但由于没有光线，根本看不清，而其余三人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无法从外形上决定他们的好坏啊，顾逮心想，对于突然出现且对着自己乱说一通的男人，到底该不该听呢？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顾逮喊道，“而且，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男人轻笑一声：“之前我说过了，这里面是恶鬼的尸体。”那语调似乎在说“你是聋子还是傻子啊”。

“恶……恶鬼？你确定？可是世界上是……”

“带走它。”男人似乎觉得厌烦了，不再作过多的解释。

“带……带去哪？”

“带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将恶鬼藏起来，这事就好办了。”

“好办？”这个词总觉得怪怪的，可顾逮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意味着什么，到底好办什么呢？

“如果做不到，”在黑暗中，男人的脸似乎紧绷起来，“鬼将再次出现在世界上。”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他有点手足无措，攥紧的手不再放松，一滴冷汗划过脸颊。难道这就是墨菲定理吗？越是不想成为英雄的人，就越会面临这种选择，真令人生气，总觉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走一般。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男人咽下口水继续说，“世界上将会有无数凡人无端去世，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父母受丧子之痛，无数妻子受到丧夫之痛，无数儿女受到丧亲之痛，世界将会进入一片混乱，我相信你肯定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对吧？”

父亲，妻子，女儿……顾逮突然一阵眩晕。

“此时此刻，能够决定世界命运的人，就是你。”

“是我……”

“对，只要你接下这道圣旨，世界将重回和平，光明也会按时到来。”

“圣旨？”

“在天明之前，将恶鬼的尸体转运出去，带到远方。”

“远方？”

“切记，不要打开封印它的袋子，否则，一切努力将会付诸东流。”

顾逮稀里糊涂地蹲下打量蛇皮袋，当他再次抬眼时，四人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