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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飙线 作者:欢喜雪娃 本章字数:9953字 发布时间:2021-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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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天衣无缝的大动作,我心里才有了底气,不闹则止,闹就要闹出个名堂。否则,不是我马昌俊,也不辜负职工们对我们抬爱。我面带笑容的回到家里,慧芬瞟也不瞟我一下。也许还在心疼那50块钱,我不怪她,主动帮着拿碗筷,还喊腾腾吃饭。没听他回答,出门寻望,水坑边的树荫下,他伏在方凳上专注作业。我走过去一旁注视,那紧锁眉头的认真劲真让人打心眼里高兴。我走过去不忍打扰。慧芬出现在门口喊:做完么,腾腾。快吃了,去上晚自习。他也不理睬。慧芬便过来也盯着看,等他做完了,合上作业本,才起身说,你们两个站在我身后做什么,鬼鬼崇崇的。我俩不约而同的碰了目光,儿子都出口成章了。然而,目光里没少她中午的委屈和怨气。这么多年了,我们争嘴吵架,倒替人家打架的俩口子解过跤。吃了晚饭,腾腾飞地去学校了,慧芬的脸像也挂起来。我帮着收碗,她不领情,找零搭西的。馆里早酒好喝,还回家吃有菜的饭做什么!我不和她一般见识,接了自来水去门口冲澡。我们这排靠围墙的平房,是通前抵后,就着围墙搭的小厨房和简易厕所。围墙外是农田,因而没有后门,进出只有前门。有人戏言,我们不兴“开后门”光明磊落,什么家丑都一目了然的,甚至哪家打了个响屁,左邻右舍都知道。还戏称这是谁这么有水平啊!

冲了个痛快的冷水澡,身体凉爽爽的。回屋去找衣服换,慧芬却不声不响的将短裤和背心放到我手边的凳上,我递给她一个微笑。她做像说,鬼和你笑得起劲。换着泛着太阳香的干净衣服,惬意地想,一定是我那彭胀的肌肉和健壮的体魄抹去了她的烦恼和忧怨。带着美好的感觉,坐到门前纳凉。邻居小董找茬说,马师傅,今天洗这么早啊,晚上有好事吧。我嗯着,她竟走近我,轻声问,明天是不是真的去市政府有工资发?我说,这要看我们大家努力的程度。她疑惑说,这么说,我明天非得去啰。我叭了口烟,又嗯了。她说,人多力量大。人心齐泰山移。听不出她是正话还是反话。这时,慧芬出来,她又和她打招呼去。廖姐,你们腾腾真乖,一回来就端个凳子坐在门口做作业。又笑说,你看他爸也乖,澡都洗了。再咬牙切齿说,我们那个死东西又不知跑哪撒去了,还不回来洗澡,硬等我黑了洗衣服好喂蚊子。慧芬说,明天赶早洗不行。我的衣服都是清早洗的,免得夜晚蚊虫蜘蛛爬了穿在身上有毒。小董说,嗳,我又想睡早床呢。她们在聊家常,我起身回屋看新闻联播。

电视里在播黄河长江发洪水,哪里溃口暴雨成灾。汹涌的画面引起我的警觉,看有没有我们荆江的水雨情。万里长江险在荆江,往年是七八月才发大水,今年怎么提前了。要不接下来看荆江台,如果全市在全民皆兵,防讯抢陷,我们通知那多人去上访,谁接待我们。防汛是天大的事,不能让社会指责我们哪。正望着雪花点的电视思虑,门外有人问,马师傅家是这里吧。听不出是熟悉的声音,慧芬在回答:这里没有马师傅,马师傅死了。临头劈下这句话,她便匆匆的进屋下后去。好一会,那人的气息还在门口,小董挑嘴。他探进头来温和地问,请问马昌俊师傅住哪?又听到问话,我打小电视音量。他又重复问了句,我这才转过头去,惊诧地审视了一眼。他喜出望外,嗨地一声。马师傅,不就是你吗。慧芬冲上前来,摆着驱赶的架势,气汹汹说,你这人聋了,这里没有马师傅,他死了!他又拘谨的道歉:对不起,大姐。我弄错人了。他缓缓转过身蹐了几步,若有所思的站了会,扫兴地依依摇头走了。小董还在问他:怎么马师傅不在家了?他丧气地哦了下,支吾着仓黄而去。

天气预报结束了,夜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树尖儿屋顶儿被落山的血色映得泛红,屋外有了阵阵凉意,我起身去外面透透空气。慧芬没好气的说,出去做什么!现在坏人多,别惹出什么事来。她呀,就这德性,一会晴空万里一会雷公忽闪,我已经司空见惯了,还是往外面去。突然,她往我前面一站,整个人儿就把窄窄的通道墙住了。我把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他不是坏人,是这次派来的工作组的孔组长。她倔犟着,说管他孔组长孔班长,就他们当官的最坏。红炉一手一脚就是他们整垮的。我嘘地哀叹:你怎么这样一个人啦!她说,十几年了,我怎样一个人你还不知道。人家贺师傅出去,自己都搞发财了。你呢,就知道在家狠老婆,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她说的贺师傅也不是什么师傅,是厂里跑销售的,四面八方闯过,神通广大。据说在深圳办了个进出口公司,去年开小车回来,还被市里领导迎进送出当坐上宾,厂里好多人都羡慕,夸耀他。然而,我不佩服他,觉得那是搞歪门斜道发的财,也许有人嘴上夸耀,心里嫉恨,巴不得他一夜变成个穷光蛋。我只好又坐到电视机前去,免得吵起来了,邻里都来看热闹,事后成笑柄,已经习惯了这潮湿闷热的屋子。前几年还议论要修新宿舍楼的,有望能搬进去。转眼是谈糊口的问题,不习惯也只能“知足常乐”。唉,过去不讲攀比,工人是领导阶级没想到享受,现在讲享受,搞攀比又没有条件了。望着电视反复想想,是不是应该换换脑子。话又说回来,换了脑子又么样,做生意没门路,办公司没本钱,真要让我去菜场卖小菜,我还不干呢,宁可饿着肚子。不过,张国庆这小仔脑子好使,早晨又赚了我50块钱。唉,还想它干么,50块钱能买来人的尊严!?

正恨到他,他就来了。扯着喉咙喊:马师傅,在家呢,说不在家。慧芬听到他的声音,从邻居家过来,没好气地说,张国庆哪,张国庆!你吃了我们家的白,你老婆还来问理性,你没那个男子汉本事,就别在外发泡。她说着,边朝他使眼色。张国庆领会的说,我是来赔罪的嫂子,一到送借条来。往后我发了,不,发工资了加倍尝还,接你们俩口子上金霸,吃乌鱼脚鱼。慧芬说,哎哟,我可没那口福上毫华酒店。说着,他们进屋来。她又说,黑都黑了,你不再把他邀出去了。张国庆分辩:不是我邀他,我一个跑腿的。是工作组找他有重要事。慧芬瞅说,么屁重要事,是不是发工资?哎哟,没听人家说,工作组工作组,工作不了拨腿溜走。今天不没清账了,不能让他们说下去,我起身狠地说,你知道么事!又对张国庆命令似的:走。在外人面前,她还能顾我的面子,没有再加阻拦。

出了门,张国庆神秘说,姓孔的怎么这快就知道我们的行动了,是谁内奸通风报的信。原来,这晚了,他是为这事来的,我也感到吃惊,但并不畏惧,好汉做事好汉当。张国庆连连说,他没找到你,又找到我家去。也不知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伍燕还客气地给他到茶真厌弃!他也会说话,说红炉停厂这久了,特地上门看看。这次请张师傅他们帮助清账,望你贤内助多支持。说得伍燕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我训了她:去一边去,人家孔组长是来有工作的。他却温存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去,我们到厂部坐坐,不打扰家里了。你听,他出门了又怎么说的,说要我喊了你们一起去商量明天的事。看他惊惶样,我插话说,他要商量明天的事,怎么肯定是我们上访的事,你不要慌神自露马脚了。张国庆忙说,我什么也没说。

快到小会室,我们警惕的闭嘴。其他人已经来了,还有王厂长和工会的柳主席。顶上的白炽灯有的瞎了,不能相映成辉,荧弱疲惫的把人的脸像照得黑不溜秋的没有光彩,几个有了风锈的壁扇有气无力的吹着不着边际的风。孔道然等我们一进门,就热情的招呼:来,马师傅,里面坐。我大大咧咧过去,隔着他两三个位子坐下。他接着认真说,人都来了,我们开个工作组碰头会。今晚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我们把财务清理的情况通个报,也算把红炉的家底交给大家,讨论下步怎么进行。账就这么快搞清楚了,怎么小谢会计没来,还有去我家吃闭门羹的事也只字未提。他讲了一堆客套话,接下来让女会计小吴公布账务情况。小吴翻着厚厚的本子,念着一串数据,念了一页又一页。那些12345谁记得住,我就记了这么几个大概:亏损累计达5600多万,负债2个多亿,欠市工行29000多,欠工资180多万,还有水电费,其它杂七杂八费,春上又贷的5000万……她还说,按这样生产下去,仅利息一年就负债几千万。从这些数据中似乎听出点模样,越生产下去亏的越多,哪来钱开门呢。过去不知道,我们的红炉原来是这样在过日子,让人寒碜,也难怪他们的。我们个个听得哑口无言的,死沉着个脸。接下来是王厂长讲话,他很低沉的自作检讨,对不住大家还惭愧怎么的,接着分析说,我们依附的几个市外大厂已转向,我们跟着转的话,要更新设备又是几千万,而且有几家在竞争生产我们的汽车零配件。他哼了下,说经贸委和工业局的领导在这里,请您们高抬贵手松我的链。红炉是职工们的,有能耐的都可当这个厂长,象马师傅,张师傅,就是小刘也很不错,在职工中很有威性。我听出来了,他这是在耍赖,不仅没有查到他的问题,他还叫苦连天,想拍屁股逃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看来不是我想象的非要清除姓王的不可,得马上转舵。

有人不等他说完就发火了:红炉搞得亏了一身,当家的未毕一点责任没有,这叫么事嘞!忙有人掺和:是的,亏完了没工资发,总得问个上冈下泰吧。这样有权无责的事谁不会搞。小吴插话了:我们查了每张开支单据,都有事由有经手有证明更有领导签字同意,没有明显违规违纪违法的,如果大家有疑虑可以找律师,依法办事。一个娇小女毛孩,还蛮伶牙利齿,嘴不饶人的。孔道然这时发话了:情况已明了,再怎么追下去就那回事,耗时费力不讨好。我们得从长计议向前看。刚才老王讲了,他也确实多次提出申请,不肯当这个厂长。可眼下这摊子甩给谁。我不动声色地插话:王厂长也不要客套,你可以戴罪立功嘛。王逸洲气急地说,哎,不说功劳我也有苦劳,我何罪之有。哇?张国庆忿然说,亏了几千万,欠了一屁股债总不是辛劳吧。王逸洲斗上了,抢话说,刚才会计宣讲了。那是好多年累积下来的,也不是我王某一个人手里的事,就象一个没诊的病人,那是积劳成疾。郑师傅冷不丁说,亏几千万不稀奇,坑底都没填上,除开利息对比几千万的费用开支,也小巫见大巫了。孔道然制止,大家不要争论了。说账务上的事摆在这里,有疑问谁也抹不了,我们还可继续清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后段怎么办?小刘插话:学着官腔,怎么办?我们有办法,我们不都当厂长局长和市长去,大家哄地起笑。他继续说,么好笑的。我说的大实话,既然你们没有办法,明天红炉的几百人去找市长去,这小子急红眼了,根本不看我警告他的示意,竟然说,我们通知都印好了,发到了各家各户,不信你们等着看好戏。小刘把我们26号的行动自我暴露了,孔道然和王逸洲对视了下。王逸洲便和缓说,红炉问题,大家对我有意见,只管冲我来,找政府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厂里的问题还得在厂里解决。颜师傅愤慨插话:不等红炉让他们玩完了,我们学农民分田到户,每人每,得一块砖算一块。郑师傅说,分个屁,还账都还不到,每人差债几十万了,你的儿子儿孙都还不了。小刘说:那欠我们的血汗不白流了,创造的剩余价值都哪去了?会议出现了杂乱争辩,他们听得受得,也真沉得住气。

好一会,孔道然才扯大嗓子说,大家静静听马师傅说说。说什么呢,心里没底,可孔道然瞪着牛大的眼睛,大家也向我投以炯炯目光。我说,孔组长,我不会说话。依我看,工人们要上访你让他去,纸是包不住火的。红炉都烂成这样,上千号人的生计怎么办?张国庆抢过话说,怕么事,事情越闹大越好。不闹大谁来给我们解决问题,今天的会算是白开了。我窥探,姓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无词形容,便继续说,也不能说会白开,至少我们作为红炉的一员,知道了自己的家底,破釜沉舟在所难免,那种老大哥的自豪时代已经过去,曾经总工会的五一、十一蓝球赛,只要有红炉出场,灯光球场都挤破,现在我想到一个新问题,翻砂车间的围墙被打洞了,那不值钱的红砂可是几千里外运来的,不容易哪!再说还住有几百户人家。周师傅插话说,成立护厂队呗。张国庆争辩:护厂队谁发钱。看来我提的还是一个问题,本来我是要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不让全民动员的上访受阻、流产。也许话题又触到王逸洲,我见他低了眼皮。他可在开发区那边坚着小洋楼,哪有心思顾及厂里安全。会上不能说洋楼的事了,要其他人知道准炸锅,他姓孔的吃不了兜着走的。我说,孔组长,你也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红炉怎么搞你们领导决定去。我们只懂车、钳、刨、铣的。我看大家都不作声的,又接着说,电视里到处都发洪水,我们荆江今年不会又遭水灾吧。孔道然忙说,这是我没有解释的,今天的会挤到晚上开,是市里白天开防讯会。我们经委口还要负责工业围堤的防讯抢险。郑师傅拦了他的话,不能饿着肚子去抢险,那边抢不住的。孔道然说,所以我刚才没有解释。他的主持已经节节败退了,终于有气无力地说:好吧,会就开到这里。你们最好是听工作组的安排,等我们的意见。王厂长还有么事说,马师傅张师傅你们呢,王逸洲忙摇头,我却嗯的说,说也白说。散了吧。大家纷纷起身,叽里呱啦着走人。

我们几个边走边鼓气,上访的事决不能变的!孔道然他们憷憷不安的走到小车跟前去,他又转身喊,马师傅呢,王逸洲贼眉鼠眼的寻到了暗光中走远的我,忙喊,昌俊、昌俊。他们说喊你呢,其实我也听到,便转过身去。他说,孔科长找你,来一下。我不知姓孔的是要说闭门羹的事还是上访的事,慢地走过去,近了,姓孔的亲和的问,你们是真的还要上访?我反问,孔组长你怎么知道的,消息这么灵通。他说,你只说是真是假,别问怎么知道的。朦胧如茵把我俩揉和得老熟人似的,我也轻声说,是有这回事,都是工人们自发的。他轻嘘了下:我又不追谁的责任,只是你们要商思而后行。他哼了下,又补了一句:我这可是关心你哟。你跟他们不同,还有点正义感。说了,他还伸出手来和我握,我措手不及的伸过手,捏着那女人似的纤嫩的手,心头一紧,忙松开。他钻进车去,一溜烟哧地没影了,也没跟王逸洲打招呼。王逸洲去车棚推了自行车晃地骑去,不见往日的一丝风采。春上,厂里要渡难关,把小车给卖了,说他是以身作则,勤剑节约,卧薪尝胆,重整旗鼓。而厂里仍然是逼债的不离门,买车还债也不行,一个局级单位的厂长,落泊到如此地步,算够可以的了。

他们几个鬼精还在那排树边等我,喊马师傅,也有喊昌俊的。我走过去,他们迫不及待的问,姓孔的给你说什么了,还有的说,是不是许什么愿了。我斩钉截铁说,你们把我马昌俊看成什么人了。我图进步的还是现在这样。他们囊揣的说,是是。我说,他问是不是真上访。张国庆说,你么说?我说真上访,工人自发的。周师傅说:不应该告诉他的。他们知道了一定有所防备的。我果敢说,怕什么,光明正大的上访。防备,还调部队来把我们几百号人关起来不成。周师傅说:那又不会的。我怕他们躲着不出来。我说,到时见势而着。他们也都说,好好。休息去。都不准加班。加班是我们工人的谑语,那晚上和老婆亲热。最后我还强调:这几天各负其责,通知一定到位。

这几天在游说鼓动的奔忙中度过,工人们无不响应,情绪几尽沸点。晚上,我却不知疲倦的不巧失眠了,背着慧芬佯装嘘吁。她还是知道我没睡着,以为我是烦热,哪知我心里搁着姓孔的话,悟不出函义来,明天的大动作上访,不知会出现么样的结果。慧芬埋怨说,鬼天气,还没到六月就怪热的!哎,何止是热,是在甑锅里憋闷,我说,小声点。阳历已经快七月了。她知道我的意思,儿子仅一壁之隔,会影响他休息的。她悄声说,我知道你没睡着,热的啵?她使劲的扳我背膀,想亲热。我没那兴致,硬是不顺呼她,外面蛙啼虫鸣,似乎夹杂着邻里隐若的鼾畅。好久好久,总算艰难地睡过去,一睁眼已大亮。腾腾早已不声不响的上学去了。慧芬催我,快洗去,都闹哄哄的动身了。看来,她是想加入上访队伍,给我助威。我呵欠地说,你别去了,腾腾要吃饭,上次我们一直闹到12点过。慧芬天真的说,我只去看看热闹,去了就回来。我拉上件灰衬褂,登进再生胶凉鞋便出门。她带上门跟着,到了厂门口融进人群里。已经聚了大几十人,把厂门都堆满了。似久别的亲人,相互招呼,里长舍短,亲热盈溢。也有埋怨咒咀厂领导的。我挤到前面去,张国庆他们已经到了。一会,人群中真的打起横幅,白布黑字,“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人声喧杂,群情激昂起来。我心里记着孔组长的话,便对他们说,到街上不打横幅,以免影响交通,等到了市政府再打出来。他们说,你说的对。张国庆忙过去,叮嘱那几个打横幅的高点个儿的徒弟伢。

耀眼的太阳已经照到门垛上了,通知了几百人,将近来了百把人。有人喊,还等什么,走嘞!跟着有人吆喝,走嘞!走嘞!不用发号令,人群象潮水涌上街去,涌向市政府。一到正街上,那几个徒弟就怂恿地举起横幅,逗来满街的目光,他们越发兴致,越觉风骚。也许是他们没赶上文化大革命的窍,此时正好掀泄造势。我没法阻止,也不想打消他们的一片热情。到了市政府,听说市长不在,大家不用吩嘱的关了政府的铁门,将横幅拉在门上,用身体挡护着,我悄声对张国庆说,这样不好吧。他说,让他们闹去。这时都恼怒得很,谁制止得了。你看保安都躲到一边去了,当官的也玍着不出来。叫我们有么办法。然而,我还是遄返挤上前去,说把门留开一道缝,让居住的家属过。他们立刻辩解:马师傅,这你就不懂。不锁上门市长肯出来接见我们?!看来火点起来了,一时半刻是灭不了的,我只好退回去。借故对张国庆说,市政府的厕所在哪儿,去上上当官的味儿。他说,什么味,还不一个骚臭味,你找去哪。厕所没找到,在院后找到一个小侧门,出侧门便是大街。人来车往,门庭若市,天并没有塌下来,又想到孔组长的话,是关心我。此时似乎感到了这种上访是徒劳。这么多人,到了中午肚子问题怎么解决,到晚上睡觉怎么解决,谁来管你的死活。我动摇了,回去算了,反正他们也不听我的。

老远就见家门开着,有邻里问,政府同意发工资了?我边走边答讪:白日做梦吧。慧芬已经回家在做饭了。她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惊异审视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说,他们不听我的嘛。慧芬说,你以为你是谁呢。钢革师的帅旗?她缓了缓又说,不过,那阵势有点骇不得。我天生胆小怕事,你还是去压压他们,不闹出大事来了。你个为头的要承担责任的。我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赶紧回来了。慧芬手里忙着,瞟了我下,说你怎么是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小人噢!她咕她的,我去上厕所,再去打开电视看。然而,人在曹营心在汉,看不进电视的什么,再说那雪花点和吱喳声扯噪得人烦,便出屋去。不巧遇见回来的人,我说,你们怎么逃回来了。他们反问我,我说回来上厕所,马上又去的。他们讥笑:你家的厕所香些。我笑而擦肩而过。

50块钱的早酒让我多长了个心眼,真是吃一暂长一智。我去江边转了一大圈,见江水才拢堤脚,也不见搭起守堤的工棚。再回到市政府,大门已恢复了正常,人都没了踪影。我正要凹凸离去,有师傅喊住了我。我疑惑问,人呢:他说,国庆他们几个在办公室里,你快去。你一不在,人都快跑光了。我说,你怎么走的。他说,我做客去的。演出一个诡秘的笑,各自心照不宣。嗯,悔不该离开的,费了千钧之力拉起的上访队伍竟这么轻易的散去了。随着我脚步的加快,吵嚷声愈隐愈响。当踏上竖有庄严国微的高层办公楼台阶,那糟杂声已经明辨,是张国庆他们的。脚步因此也犹豫的放慢了,要探听虚实似的,要是百人的上访队伍还在,威武气势自不必说了。正要进楼内公办室时,孔道然在身后突地喊了马师傅,我不习惯地东张西望辨别喊声方向,他走近,带笑地说,马师傅,怎么不进去,我心虚的望了下他,装蒜说,哦,孔组长。他并没有责怪我,还谦让我进。我笑说,您进。里面一个戴眼镜的干部说,好了,孔科长来了。孔道然招呼了声宋主任,然后亲和地说,呵,是红炉厂的师傅们。有么事跟我说。他毫不畏缩的承揽下来,让我心里起敬,看来他不象其他干部,见了我们不是横眉冷对就是视而不见的回避,毕竟他是我们的组长。也许他们以为孔道然是我找来的,向我投以敬重的目光。这时,平时性情温和的郑师傅也不知哪来的这大的火气,卖见面鼓眼说,站出来说!我们已经守了一上午,时间不早了快给我们答复。周师傅跟着说,不答复我们就不走。打横幅的一高个说,不行,一定要龚市长和我们对话,小刘和有的人接着附和:要见龚市长!他们比我的观点更鲜明,立场更坚定,震动了我的内心。

戴眼的干部解释说,防汛在急,龚市长按省防办的指示上堤了。他看我们静下来认真听,口气变得硬锵起来,说在这非常时期,洪水闹得人人自危,你们还在这瞎磨功夫。没看见整栋大楼没几个人上班,都投入防汛抢险去了。忙有人悄皮说,市长是你们说见就见得了的吗,没看见电视的皇上。郑师傅又说,真不可想象人民的市长怕见人民!我正要说话,孔道然说了:我是刚从工业围堤上下来的,接待了你们还得赶去,今晚转钟要过洪峰。周师傅插话说,堤上还要不要人,我们都可以。只要有口饭吃。张国庆唱反调说,你吃饱了,你老婆孩子么办。你不把话题扯偏了。周师傅争辩:谁偏了,你才偏了呢!现在是各顾各的时代,要你死了,你老婆不会讨人去?你儿子也跟着过好日子去。张国庆忿懑说,去去,扯不上路。周师傅说,你才不上路。他俩争论开,那几个干部正好冷眼阴笑。我忙制止:瞎争什么!听孔组长说。孔道然说,你们听我的,我就说,不听说了也没作用。我动励他:你说了,我们才好商量么。孔道然还是挨了下才说,他不说正题,象作报告讲了一通国企改革的大道理。然后说,市里既然成立工作组进驻红炉,说明已经列入了重要的议事日程。前段已经卓有成效的让红炉厂的家底清盘了。后面怎么搞怎么彻底解决红炉的问题,偏偏汹涌起洪水。在我们荆江洪水和猛兽是搭词儿的是天大的事,这大家比我都清楚。他在咧嘴滔滔不绝,我在内心悲哀。眼下厂子不行了,我们连上堤防汛也排不上档了。过去我还参加过民兵抢险突击队呢。又听到他亲和的嗓音:大家听我个劝,先回去。洪水稍稳住些,我们就去厂里解决问题。郑师傅说,不,非要市长解决问题。宋主任插话说,全市象你们这样的企业几十家,都要市长去,除非谁有分身法,还有两个小办事员一直没开口,他们的话句句都有理,让你无法辩驳。郑师傅心里肯定不甘心,我在想着用更有力的话语拦截他,对孔道然我都还有点面子拉不下。然而,他并不顾我的面子,竟指名道姓喊马师傅。不过后面的话出人意料。马师傅,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上堤去。不然我应该接你们几位上馆去。这样,我不能亲自去,马师傅就委托你把他们带去,找家馆子吃个便饭。这一百块钱是我的心意。他说着同时康慨地将一张蓝票子递给我。我支吾的,这、这……张国庆说,接了马师傅,难得吃干部的。你不接我接了的。郑师傅说,只你又穷又怂。孔道然说,别这么说。马师傅拿着,怎么少了?我一个月也两三百块钱,一个心意。我腼腆说,正因为你拿几个呆工资。一狠心忽地拿过票子,觉得他不再似女人手了。同时说,孔组长接客我们领了。不过,你刚才的话得算数。不然,我们再次来市政府,就住在这亮堂堂的办公室里的。我是担心他的糖衣炮弹蒙哄我们。孔道然诚恳说,这些天你们已看到了,我孔道然是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我放心地说,行。又转而问他们,你们说象么样?大多数人说听你马昌俊的。郑师傅只好一言以蔽之。弄了大半天,红炉的事竟套到我脖子上了。我也不怕,先去吃了这餐白再说,不然挨饿的肚子没着落了。孔组长,那我们多谢了。真话假话总算是从人家口里出来的。

大家边出政府大院边议论。能有象孔道然这样的干部,我们红炉应该是有希望了;现在社会上不念着工人阶级了,他姓孔的倒没看走我们,还请我们的客,要不是洪水陡涨,他真说到做到会把我们当座上宾,亲自敬酒的;人做到这个份儿已经可以了,要是我是管不了你们死话的,等你们到办公室吞干涎。到了街岔口,郑师傅抽身走人,众人劝也不成,我让小刘拉也没拉过来,缺一个人并没少大家的酒兴。酒桌上,我把心里的感受毫无顾忌地抖了出来。说现在市场经济,我们厂墨守陈规,不垮才怪,叫人家政府有么办法。这就是竟争的残酷。周师傅嚼着菜说,计件考核,更新设备,唉,法都使尽了。不过你马师傅别当了他们的俘虏,和他们一丘之貉。不说他姓孔的拿一百块钱、千块、万块我们都收了,这次不和他们斗个胜局,我们都和家到他姓孔的家里吃饭去,看他说大话的。我吞了口酒说,师傅们,快别这么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不再乘这个头了,不落得吃不了兜着走。小刘说:哪能呢,大家都是冲着他们当官的,你师傅前次接我们早酒,都是搭你师傅的光。张国庆跟着说,好小子不要再揭我的短,护着你师傅的。我准备摆个早餐摊,天天接你们。打横幅的高个说,马师傅,你作证。他张师傅今天在这平价餐馆中午一点,哦,还差五分说的话。到时不兑现,我们请他喝我们尿。我笑说,好。来,我们一起喝一口。大家兴致勃勃的举杯相碰的喝了,酒流进血液里把我们的目光都染红了,一边喝烧酒吃火锅,一边挥汗如雨,痛快淋漓的。大家的杯子里还剩着第三瓶的酒,菜盘里见底了。这是和老板讲好一百块钱包干的。小刘便喊:老板,把你的不算线的酱菜小碟还上一个。几块酱菜,几颗麦豌豆,筷子下去就没了。还是小刘又喊,老板又上。小刘再喊,老板干脆说没有了。我们一齐干了酒,用菜汁还津津乐道的吃了两碗饭。

一餐酒喝得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哦哟,壁上的钟过2点了,该付钱走人了,我把孔道然的那张票子潇洒地递给老板。我们在乙醇的驱使下大气雄辩,兴冲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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