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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飙线 作者:欢喜雪娃 本章字数:9054字 发布时间:2021-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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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办的人听我说是台属,很热情的。而要找到刚改革开放80年代的信,都过去10多年了,谈何容易。他们大柜找小屉翻,忙活一阵,又问我见过这信么。我坚持地说,见过。现在姑妈要过世了,想看看这信了个心愿。他们都很感触,说,能写篇海峡爱情的好文章上报,还能上电视。我说,可不是。他们回忆着,又向我提供一个过去管档案的档案员的线牵。说,她调到市档案局去了。尽管希望渺茫,但还是有希望的。等我马不停蹄赶到市委大院,已经下班了。档案局的铁栅门锁着,凭栏望去,军绿的板门紧闭,内边寂静空廖。我还是喊了声:有人嘛!然而,连回音也没有,只有失望和愁闷爬上眉骨。回家慧芬连连招呼我吃饭,我也爱理不理的。冲她一句:你自己不晓得吃,要我不回家吃呢,你不饿死了。她还不起气,陪笑说,你是要搞事业的人,不如买个手机方便,也可提高效率。我还是没好脸相给她:哪里这多话,买不买我不知道!说着便坐到桌边,端起饭碗扒来。她轻声嘀咕了一句:没吃枪子啦。便一边去偷偷擦眼睛。

连日来的奔波,让我心身疲惫,挨着枕头便睡过去,也许是我放弃了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心境倒坦然了。一睡还不知醒来,突然从崖顶下跌,失重而惊惧的醒来。小时听大人们说过,做这种梦是人还在生长。都快40了,还真是男长30慢慢悠不成。好半天,慧芬过来,亲热说,你醒了。我望了她下便起床,她去叠被拣床,边说,我看你还是不要买红炉了,还没正式买下就这么辛苦的。我说,万事开头难。你不能打我的退堂鼓。便下后去洗了脸,又出门去。明知是块死钢板,我还是拿头往上钻,非要钻它个洞来。他们说的那个档案员没上班,上班没两个人,悠闲得象庙里的和尚。只得再去台办花言巧语缠他们。说那档案员有些躁,信又不是我私人的,还能带走。有是肯定的,只能在台办。我反复央求:请你们吃亏再找找。他们被缠得没法,几个人都帮着找,我一旁死鱼眼睛的盯着,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嗳,奇迹是不会无故出现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当我顺手拿起一封乏黄的红蓝条边的信封,奇迹竟然出现了。我望了望,那上面的陈文彪先生启的繁体字,还是台湾桃圆市寄来的,左下角有图微,上是英文字母。便对他们说,你们也找吃亏了,我就把这信拿去让姑妈摸摸瞧瞧,了了心愿,也好安然仙逝。反正她也是人生弥留之际,辩不了真假的。立刻有人说,这不行!我说,有么不行的,不就是了老人的一个心愿,不能让她走得遗憾。有么不行的!又有人插话:是不妥。你把人家的信拿了,人家家人来要怎么办。他们不是说真假的事,我说好办,打个借条押给你们,去了马上还来,又不能把它吃了。他们相视默认地依了我。

我计上心来,走出台办走出市政府,避到墙边,抽出乏黄的信稿,纸张不仅乏黄了,且质量也不怎么好,又薄又软的,还是竖格写的字。难道台湾就这么先进的?要红炉卖给了我,一定创造出比台湾企业更先进的经验。我辨认了一会,理出个大概意思。是陈姓去台的人向大陆侄子写的寻亲信,隔绝了几十年不通音讯,不知家世如何,如果联系上了去信台湾,期盼在有生之年回家乡看看,朝朝暮暮无不想着这一天。好呀!就这信好,只需把称呼改成马二姑,地址改城关就行了,去复印几张。我小心翼翼地复原折好这宝贝,去找打字复印门店。市政府大门两边都是一间间的门市部,有副食的、水果的、餐饮的,还有服装百货的,夹在他们中有间不起眼的"蓝图文印"部。走近见玻璃门上承接业务,有打字复印,还有名片,广告设计制作,两台打字电脑,一台复印机正在忙着,三五个人无视我的到来。我拿出信,谦诚地向接着复印出纸件的小姐说,给我复印。她望了下我,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去和顾客拉腔:每张复三份。一旁的男人应答了。等候的空隙,发现小小门店还有后门,是通市政府的。有人拿了红头文件进出的。我还瞟到了是大红黑体的荆江市人民政府文件。是市政府的文印室改革成对内对外的承包经营体了。难怪红炉要卖的,市场经济无孔不入了。看着其他人改改写写的,我突然想到将陈姓信件上还加到大陆投资的话,再复印出的台湾来信更符合我买红炉的证件要求,更天衣无缝的完美。她忙完了便招呼我:你复印哪?我将信递她,慎谨的说了想法。她专注听着,并没拒绝,还告诉我在白纸上写好添改的内容。我避到一边桌上,学着信上的笔划,幼童学笔似的颤颤趔趔地写上"马二姑"、"城关"和"大陆开放正与台湾战后样,是个极好机会,好多人发家成富翁,我有望到大陆投资发展。"小姐看后说,不行,原件上是繁体字。我便向她请教写繁体,一个像貌平常的女子在一个小小的打字店还懂得这些事理,陡然让我起敬。真要拿下了红炉,就不是上访要饭吃那简单,要学习现代知识,跟上时代发展步伐。写给马二姑的台商来信很完满的复印了三份,而且,拿掉添写的字条,原件毫毛不损,只付了三块钱,多么高级的造假设备咧。红炉厂还是六七十年的老掉牙的设备,跟不上时局的员工,怎么不垮呵!

没有急于还台办的信件,还早了反而会引起人家疑虑,便去经济局找孔道然。心想,有台商作底,要是还争取不到红炉,我真的再没信心了。我正轻巧地敲他的办公室门,走道上来人了。转眼望去,正是孔道然还和人说着话儿。我忙喊:孔局长。他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应付声:你来了。那人进了办公室,孔道然来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叫我进去,然后关上门。办公室是套间,他让我在外间的椅上坐下。我顺眼从内门望去,内面不象外间小会议室似的,有一张大老板桌,桌上堆着文件什么的,还有小国旗。我说,你很忙的,我不坐,是专门给你送信来的。随即,我将复印的信给他。他本能地接过,很快的浏览过,注视我说,哦,是你上次提起的你姑妈的信。亏他记性好,随手放到茶几上,又叫我坐下。他也坐下,还说,正好我这时没事。然后,似乎随口说,宏达的事市里定了,只能采取招商引资的办法。听到这话,我丢魂失魄的直了眼。他又说,马师傅,你别担心,放手大胆的去干,有市里支持怕什么。我说,我没听明白。红炉是不是给我了。孔道然纠正:怎么叫给,是卖。不是红炉是宏达。准确讲是你姑父台商由你招商引资的。我忙笑说,对,是宏达招商引资。台商的信都没给市领导看,不用说面见台商;他们竟然决定将红炉卖给我了。太意外了,高兴得有点稳不住神,险些站起身来欢呼,目光晃悠不敢正视。孔道然又说,具体签字的时间,你不要把我的名字扯上。我只是小股东,帮你指导指导,随你定比例,一定不要定太大。毕竟你是法人代表嘛。到时候我们单独也签个协议,这事不要给任何人讲,你哥也不能透露。我稳住了神,但没完全听懂他的含义,连连表示:我知道。记得大哥叮嘱过,党政干部是不能经商办企业的。我反而觉得他能参加,对红炉是支撑。他笑了:你还蛮懂政策呵。宏达交给你这样有实力的人,我们就放心了。我望了望茶几上不会说话的复印信,说,这信不必要了,我收着的啦。他说,一个复印的,就丢我这里。我想收回来,是怕他揭穿。不过也不当心,他要记名股也是假,我们都彼此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何须说太明白。此时,仿佛觉得自己一天天的变得聪慧起来。

几个秋老虎力竭声嘶吼过,天气心甘情愿凉寂下来。阵阵冷风刮尽了枯黄的叶片,人们添上了毛衣毛裤,呈现出初冬厚重的新面容。下岗职工相遇又当刮目相看,欣喜言表之余,无不侃到红炉,无不怨声载道。又快一年了,还没个说法,政府不管我们了!大家几乎都一种口气:马师傅,红炉还买不买得成的。不行,我们拿一个轴承,搬一个电机,自己分了安逸!我心里明镜,这不是大家的真心话,是发牢骚。我逗趣说,一个轴承作废品值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分几块砖几片瓦,补补我的破墙和漏屋。免得冬寒春雨遭罪。他们不知道我在卖关子,反正都是调侃儿,说了也不算数的。有人说,你马师傅都这么说,我们可真没指望了。我说,有指望。只要政府还在就有指望,即使美国政府破产都不怕。我们去找政府,不会不管的。当然,政府近期的动作,我不能向他们透露半点,让他们催去,比我个人找孔道然肯定见效。然而,他们不放过我,硬要我马昌俊为头领他们去市政府。我是要买红炉的人,怎么还能给他们为头咧,按过去的话立场要站稳。便说,我同学做屋,请我这几天正装水管电线,耽误不得。在家里慧芬把我的话当真,责斥:我还以为你忙进忙出的在为买红炉的事,你自家生计不顾了,跟人家帮么忙,只图你个儿肚儿圆啰。我辩解:不是的。也是为这个家。他做四层楼,水电装好了给我一千块钱的。她愤然说,别再哄人!一千块也好,就是一万块钱也不能解决家里的根本问题呀!尽管外面人家里人这么强逼我,我硬是丝水未透。孔道然交待过,这事连我哥都不能说。唉,我可是连个商量的知心人都没有哇!真比戒烟时瘾上来了还难熬,或许比毒瘾发作还难受。

太阳象感冒似的软绵绵的好不容易粘在了半空,我在新华书店和私人书斋翻看了有关企业家经验谈之类的成功秘笈书籍回家去。王逸州已经在家等了我一会,他听慧芬说我是替人安水管去了。便埋怨责训:昌俊哪怎么还象过去当师傅时只顾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慧芬不理解,故意说,他不拉车家里日子怎么过。象你们荷包里统满了,不愁吃不愁喝的唦。近些年,比慧芬更刺耳的话他似乎耳熟平常,见怪不怪了,还赖着要等我。慧芬说,他不会回来的,人家包午饭。王逸洲更垂涎欲滴的说,这餐午饭我就在你家吃了。慧芬想着一窝肚火,这人怎么这般没廉耻的。干脆解下围裙说,我出去有事的。王逸洲又自言自语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们的老厂长呗,连一餐饭都舍不得,也太吝啬了吧。他正要出门,我回家了,已经有邻里小声透露王逸洲来你家干吗。他象看到救星似的,惊喜喊:昌俊,你终于回来了。慧芬赶过来向我使眼色,说,你说人家中午包饭的,怎么回来了,我可没准备饭啊。我笑了说,没准备饭不要紧,王厂长来请我们上馆的。王逸洲自鸣得意说,酒馆是要上的,不过该你们请我。慧芬如法炮制,我们请你去买单,不是一样的。王逸洲指着手说,你的嘴真不饶人!然后,郑重说,昌俊,我等你一会了,是有重要事告诉你。听了他的话,我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便让慧芬忙去,请他坐下。他正要说话,我又喊了慧芬,给王厂长倒茶来。王逸洲客套:不要茶。我说,也不是茶,家里没有茶叶,就是白开水。

接下来象外交会晤的气氛正式开始了,从领导和被领导到上访对立到主顾各自角色在悄然演变中。他奉告:工业局正式通知了。红炉以资随债走的形式实行彻底买断,进行民营化改革。下午让你和我去工业局开会,商量有关事宜。我故作惊异的:我也去。王逸洲说,昌俊。喊声亲切暖人,接着说,你别蒙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想出难题政府看。不想你姑妈还有个台商关系,怎么从没听你们念起呀。我说,没那回事,是他们瞎编的。他说,马师傅,你再瞒我,我可有想法了。我便淡淡一笑,说,一个台商关系有么好说的,自己的日子得靠自己划。王逸洲又显出厂长本性,居高临下说,买红炉可不是小家庭过日子。有台商作后盾撑着,什么事都好办。说内心话,红炉让你这样有台商靠山的人买下,我就放心多了。我说,其实你应该把红炉买下的。过去是姓公不好搞,姓私你就好搞了。他哀叹下,说,我想都不敢想,至少两方面不行。一是职工不支持我,再是没资金注入。第一个都好说,关键--钱。现在这社会,什么没有都行,可别没有钱。没有钱就不是人啦!我反驳,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说,我们下岗这多年,厂里没发一分钱,还不照样活在。他说,你就别哭穷了。我又说,象张国庆,一个炒面摊,生活还有点滋味儿。他不作声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象武林人物尝试有没毒似的。我摇头说,红炉不是只好刺猬。停了下,觉得没话了便顺口说,中午就在我家喝口枯皮酒哪。他忽地来了精神,说,行啦!

话既出口,便起身去厨房给慧芬打招呼。慧芬黑下脸责难,就这点烂菜么样招待客,还喝得下猫尿。我说,小声点。似火上浇油的她大的嗓子嚷:怕他听见,就别赖在家!真嘴馋吃共产党吃贯了的,可别把你又给吃了。等她发过几句牢骚,再解释,是我留的。要不你去买几颗花生米来,下酒蛮好的。她不回应,盛着锅里的土豆丝。我耐着性子轻声说,今后红炉要搞起来,还得他帮忙的。慧芬终于瞪了我一眼,说,你指望这号人帮你,趁早打消这念头。不连累我和儿子了。我说,不是那意思。今后我们要办大事,必须广结善缘,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粥。她啧啧的:你这样胆小如鼠的,趁早不逞能买红炉。本着息事宁人,算是又认识了她一回,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不买花生米了,等腾腾一回来我们就吃饭。我赶紧上前来,可不见王逸洲的影子,到门寻视也没有。便一屁股塌到椅子上,象泄气的皮球。看来他算知趣,远走高飞了。要夫唱妇随,得让她尽快转变角色。好一会,慧芬见了无生息才上前来,直愣愣地望着我。不等她开口,我讥讽说,人走了。你也不必横竖鼻子直竖眼的。今后象这样可不行,要误我事的。她不以为然,幸灾乐祸说,走了好哇!免得为人家,我们斗口角。我说,哪个和你口角了。你一个人象借了米还了你糠似的。慧芬正儿八经说,搞企业就要精打细算,不能大手大脚的。赚不了一分要花一角钱怎么行!嗨,难得和她拌嘴,女人天生嘴贫。我只好粗粗地嘘了口闷气。这时,王逸洲人未到声先置,声调是那么畅快。来了!来了!还一脚跨进屋来,亮起手中的塑料袋。说,等急了吧。慧芬不屑一顾的,噘嘴下后去。我望着他手中的塑料袋,说,你跑去……他笑滋滋地说,切了点卤菜,好下酒。我也不能白吃呵。他说着顺手递给我。我爽声笑说,不吃白不吃啰。同时,接过卤菜说,走,下后喝酒去。我们好好的喝几口。王逸洲说,荒么事,你儿子还没放学,我还认不到他呢。我说,中午不回家。

王逸洲有些点头哈腰的嘻笑,实际是要显示自己买菜来的主导。我故意撩给慧芬看:王厂长还自带盘存,切的卤菜来。慧芬的脸相没多大好转,还拉着。我招呼王逸洲坐,她拿来碗筷。我又去拿来空碗,将卤菜倒出来,足足一堆碗,嘣香嘣香的。牛肉、猪肠、头皮耳尖、豆腐干、藕片、海带等,品种也不少。我倒尽了瓶里的酒,还不满两胶杯。好长时间没沾酒了,喉咙有点发痒,狠不能一口吞下,家里也没有多的酒,只能将就些。王逸洲热情喊:慧芬,你也来吃。慧芬终于挤出句客气话:你们先喝酒,没有好招待的,怕是得罪了。王逸洲呷下酒响畅畅说,怕得罪,我就不赖在这喝酒了。她没有回话,悄悄地拿了瓶子去厂门前的店铺打酒去了。

酒喝心情,没几个来回就光了。嗨,将杯竖在嘴上,狠不能奇迹出现,象济公的葫芦源源不断涌出香醇的酒来。然而,我们都不得不意犹难尽的现实的放下轻漂的空杯子。我还自欺欺的说,还来一杯。王逸洲推辞:不了,下午还有正事,酒能误事的。我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个空瓶子,哪来酒再加。王逸洲忽然说,你买了红炉,准不准要人入伙的?我只当没听见,说,酒没喝好。要不有事非喝个痛快的。王逸洲又说,要能有人入股,红炉恐怕还发展快些。听着他重复意思的话,一定是想象孔道然样入股分肥,要引出我的话柄。我坚决地说,王厂长,你再不到我面前提股了。三千股还欠着,我看这次市政府怎么了结。果然,这着断了他的妄想。他转了话题:都知道我喝酒不吃饭的,你自己吃。他抽出支烟点上,酒还欠着,没有吃饭的念头。边抽边说,酒后吐真言,东改西改都不成,今天才感觉到只要把我改掉了,红炉才算彻底解脱。我不是怪你呵。他失落得有些垂头丧气的。我说,我还是那句话,红炉还是你王厂长买下最好。王逸洲说,我没有条件,市政府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推辞了。要着手考虑如何启动红炉的事。要启动生产,生产什么,一定要选准项目。还有职工养老保险买断的事。债权债务的事,好多事咧。过去,我就一直被一片麻困着。嗯,现在好了,解脱了。你的病已上身了。他个猪脑髓,真把我的话儿作屁吞下了。我自傲说:有么病不病的,达到我的要求就干,达不到就拉倒。我就不象你整天被人骂,没过一天象样的日子。他听着刮目相看的。

正侃着,张国庆来了,同进屋的还有邻居老李。他们风一样的吹来,张国庆大声说,马总,有好酒好肉的都不通知一声。哟,是王厂长大驾光临啦!同时,亮出瓶酒来,接着说,杯子都空着不行,来掺酒满上,又对老李说,廖师傅不知跑哪去了,老李去拿杯子来,我们也参加一个。老李说,酒瓶不是慧芬给的吗。他是老实人真话真说,张国庆是故意兜圈子宣染气氛。原来,是张国庆听说王逸洲出了卤菜,便夺过慧芬的酒瓶打了酒来。有了酒,我便拿走桌上的空瓶,去找来杯子。老李又说,难怪我见王厂长象梭子走来走去的,是来庆贺昌俊买红炉的呀。王逸洲说,不是庆贺,是小酌。要庆贺,起码全厂来庆贺。我递着杯子,说,有么庆贺的,又不是儿子上大学、结婚。张国庆说,要庆贺!红炉垮了这么多年,象个枯黄的老闺女,终于有了明主。斟酒时,他们后来的一人一满盏,近三两,余下的我和王逸洲的杯子并着,让张国庆均分了。我们只顾分酒,等四人一齐举杯喝了一口,发现缺筷子,又忙去拿了来。慧芬回来了,见热热闹闹的,微笑说,哎哟,一斤少了吧。你们四只桶。王逸洲酒兴飘逸说,慧芬真贤惠,偷偷又给我们打酒去。可你怎么让他们瞧见了,你们真是蚂蟥听不得水响。老李申辩:不是慧芬说的,只怪你来来去去的,想必到昌俊家一定有重要事,你是从来不蹋到贫民窟。王逸洲说,真是的,今天看了你们住的,恐怕荆江县城再找不出第二处了。低矮、潮湿、阴暗,什么词都可用上。慧芬端碗拢来,插话:外面小下雨,屋里下大雨,恐怕哪天塌了压死了人就出名了。前几年四年三水,政府在堤上抢,我们婆娘小孩在家里抢。唉,不死人是不会引起政府重视的。张国庆说,关政府么事,是厂里的责任,王厂长在这,你敢说你没责任。王逸洲说,今后好了,马总会想办法解决的。他个姓王的真能转嫁矛盾。老李忙嚼着菜说,那我们搭马总的光了。张国庆喝了口说,王厂长,兑屁股的事不能推马总。让他割这些烂尾巴,哪有精力去振兴红炉。王逸洲说,现在有种新提法,叫资随债走。马总,是吧。他睃了下,见我不搭讪,又说,后面的事马总比我清楚。张国庆洞若观火,说,不还没开始,就推马总马总的。来,我们喝酒。我还是来敬马总的。他举杯示意,我端杯响应,说,来。分别吸了一大口。他们看我的态度沉稳,也不再放肆发论。

一下又涌来四五人,说这么热闹,你们家有么好事啊!他们是闻风而至,明知故问,想要我亲口回答。我偏默然而视。你不说,他们的嘴可闲不住。说张国庆是我的好搭档,当个副总撮撮有余。张国庆也不拉虾,说,马总,我给你想好了的。我们这些职工代表完全可以成为你的核心层。为你振兴红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又转向众人,象演讲:跟你说哪,我们不能象过去给共产党搞事抬扛子,使心眼。要在我们马总的带领下,一个劲的把我们红炉搞上去。有些人附和,对,把我们红炉搞上去。然而,"我们"二字在喉道里遇到隔音壁似的,回转了下去,没有张国庆发出的那么自豪,那么响亮。气氛在无形中淡了下去。罗丝提醒:还么我们,是马总的红炉。众人一下把目光聚向我,又移向王逸洲。王逸洲感触地放下筷子,木讷地面对。我不能再哑口无言,便说,我们的这个历史不能改变。蒋师傅高兴说,我们没看走样,我们的马总不会撇开我们师傅们。小董也说,我们象同患难的夫妻,有福也应同享的。对吧。马师傅。我抿笑了下,以示回答。张国庆瞟了我下,又呵斥她:你说错了。我们现在还不是享福的时候,还要艰苦创业,为红炉来二次创业。老李说,马总,红炉得改名,跟上时代取个时髦的名称。他见我没答话,又反问王逸洲:王厂长,你说对吧。王逸洲象得理不饶人的,大声说,我还么屁厂长,你们也不找我造返要饭吃了。我这个末代皇帝已经倒台了。经他一点拨,大家又聚向我。我说,王厂长,我没劝你喝多吧。王逸洲完全沉浸在情绪中,说,说错也错,说对也对。我声威镇邪地说,这是么话!难怪过去红炉没工资发的,今天是你要在我家喝酒,我热情的接待你。是以前我还不敢,怕背拉拢厂长的嫌。他看我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忙嬉笑说,咳,你没拉拢,卤菜是我自己切来的。罗丝灵机应变,说,哦,原来是你来拉拢马总的咧!王逸洲虎视眈眈说,哼,我拉拢。那你们来干么事的?你们给我说说。小董说,来祝贺的。蒋师傅说,来出主意。罗丝说,我是来打探准信儿的。

慧芬也凑过来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张国庆奚落,没有称你廖总你闹情绪是啵。慧芬说,我象你三岁小孩呗。张国庆又神气说,不能称廖总。这话逗得哄堂大笑。他忙解释:嘿,笑什么呵。我不是那尿总意思,我没那低级趣味。我是说应该称董事长才合适。小董附和:对,称董事长!王逸洲窥了我下,怨言:真是鸡打破蛋,吵嚷嚷的,喝个酒都不安逸。他背后的人睥睨他使眼色给我看。我便说,王厂长,你还是喝好。他摇头:不喝了,不喝了。蒋师傅讥讽他:你是不必活了,我们还是好好活的。他似乎听出谐音,瞪了他又装得没事的。说,马师傅,你们慢点喝。你又不抽烟了,家里没有烟的。我看他与气氛格格不入的,便说,王厂长,要不你有事先去。他们还有会子闹的。他打着酒嗝,歪而不倒的站起,正要挪步,又说,不对,你也有事。下午我们一起去工业局的,我不能先走。这人没白当这多年厂长,似醉非醉的精明着。又转向张国庆:都不喝了,你还喝么事。你们先走,我和马总下午有要事的。张国庆质问:我们凭什么先走!现在配电板已经跳闸了,还是你走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罗丝哈哈笑说:你昨天在哪玩,今天还去哪儿。王逸洲反诘:你们呢!众人答:我们天天都在这儿,马师傅是吧。生活在一线的人说话就这样抹理无情的,过去我也没少这样秉直过王逸洲,眼下却有点替他过意不去。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为我买下红炉的顺畅,更也许是我观念开始嬗变。

这时,大哥不招而来。有人说了句:是腾腾的伯伯吧。大家寻声望去,大伯文文而雅地说,嗯,好热闹呵!王逸洲说,你家来客,我不打扰了。他扫了下干部模样的大哥,招呼:你稀客!我们该走了,前客让后客。大家开始纷纷散去,有些余兴未尽的打量大哥。他很少来厂,大都不认识他,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我有这么个大哥。王逸洲又转身叮嘱:马师傅,下午别忘了,直接去工业局。众人散去,大哥扫了眼酒桌残局,说,你们就开始打秋风了。慧芬忙解释:他们是好玩,自己带酒带卤菜来的。边收拾又补充:我们哪有招待人的。再说哪个人能少了三朋四友呢。大哥含笑说,我不说你们招待人家了。是担心今后昌俊要重做红炉,不能成了人家的喉咙。我忙请他坐,他依然站着,有些生气的样子,我得说高兴的事调节他。便欣喜的说,大哥你一定听说了吧,红炉归我了。他一副居高临下的,说,你别这么高兴过度,得意忘形,到时让你欲哭无泪的日子都有的。当一个老板是那么容易的!慧芬忙着,又客气说,大伯,你坐呀!我也象做了错事的孩子,聋拉着脑袋,说,我知道。唉,谁让他是我哥,不服也不能反唇相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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