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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10点多,大街上的店铺就纷纷关门,人车稀少了,偶尔的鞭炮声打破市井的冷清,政府的禁鞭令挡不住人们迎新年的涛涌。家家户户热气腾腾,喜气洋洋的。慧芬和腾腾到他舅家团圆去了,快吃午饭的时候,内弟突地打电话要我去。他早不请我,我公司都安排好了。便以值班不能脱身而推辞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她分手了。小周几个年青人陆续来值班了,先一起贴了大红春联:英雄气概如龙虎祖国江山似画图,挂了4个大红灯笼:国泰民安。还挂了彩灯,插了彩旗。刚忙过,罗靖闪亮来到,我们围着电暖器打定七,注码不大,2块钱一级。以牌娱乐,其乐融融的。吃年饭时,我们以融入此起彼落的啪轰声中,放了万字鞭和20响冲炮。年饭后,我象农村人说的,就筹划来年的生产了。人在牌桌上,心在企划着。注视着新年的钟响后,我立刻给有关领导和友人发短信拜年。共发了四五十条,也收了不少。又同新一班的值班人员宵夜饮酒,一直闹到四五点。然后,交待给老刘头,和罗靖回安居花园睡了美美的一觉。
新春不见温暖回春,还是寒气袭人的。大年初一的,我们穿上新款冰川羽绒服就上孔道然的门拜年。孔道然穿着青色泥绒夹衣,白衬褂配着紫色领带,精神抖擞的,不过相互问候新年好时,他冰凉的手刺进我心窝。张媛笑微微的说,表姐,应该是我们去给你拜年的。孔道然说,她一个人,我们上哪去拜!我和罗靖对视下,还是她俩叽喳去,我和孔道然侃谈。我直截了当的说,孔市长,你看我对你表姐么样?他淡哈一笑说,不能这样称呼我,我知道你会沉不住气跟我提的。我也嘿嘿一笑。他镇静下来,说,不过我得提醒你,别欺骗她,她是个够苦命的人,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还有一点,你那个家庭解决得悄然利索,既不造成影响,也不要留下后患。这本来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说三道四的。我说,她早已提出过离婚的事,只是我没时间处理。他以为我颟顸,老实讲应该是我用时间在调整自己的心情。稍停加快节凑说,等年一过,市里的工业会开了,我就速战速决,不留后患。孔道然吐了青烟说,我看你还是过了十五再稳妥办理。他年纪比我小,说话很老道的。我坚决说,我就是要十五前离清白,十五后就和你表姐新起新发。他不分辨,指了茶几上的西瓜籽,派斯糖果,糙米卷等羔点,说,你随便吃,不要拘谨的。我伸手到瓜子碟里抓了几颗,放进嘴里慢嗑,他也嗑,成了密切我们亲情的道具。我边说,那个张国庆你是知道的。上班后不想让他做了。他敏锐地说,是不是他提出来了?我说,管他提不提出来,我是坚决不用他了。年前员工为加班费摆干,完全是他阳奉阴违。孔道然劝导说,你们上访那两年,是看不出他有么本事。象毛泽东坐江山后就不那么用打江山的人了。我说,我不跟那些伟人比,没那么自不量力的。如果你心里有合实的人给引荐引荐。他灭了长嘴烟蒂,说,人怎么没有,闭眼也能说出几个,和你样有能耐的人物。恐怕你们相悖,搭对一十一要大于二,小于或等于二就没意义了。再说,还是你自己先考察。看来,他还未从国企模式跳出,认为一山不能容二虎的,或许是不想粘那嫌,得点干股利。我端起茶来抿。根根尖叶坚在杯里,清香沁人。望着茶夸耀:是么茶,口感这么好。他随口说,年前一个老板拿来的。又突地说,你们去年情况也不错。他话中有话,我忙说,那股份的事一直搁在我心里。等我和罗靖办了手续,就把你的划到她名下,你可以避风险的。他说,这事不能让她知道。去年为康吉,在几个部门和市领导间周旋,实际已经在行使股东的责任了。我说,我心里明白。
罗靖终于出来了,笑说,你们谈么事这么认真的,快洗了手喝酒去。我说,喝么酒,走,我还有一摊子的事。孔道然便起身,也邀我。又说,张媛悄悄的准备了,不能让她的劳动白费。不客套了。大过年的,谁家没准备些菜,只是突然要在他家喝酒,心里不习惯。便说,不是客套,刚过了早来的,也吃不了。孔道然说,吃不了也要桌边坐坐,过年就这气氛。一会,张媛系着围兜儿笑微微的说,马总,是不是焦不起我的手艺,没大宾馆香饽。我说,您要这么说,我只能遵命了。我们向餐厅去,我说,上个卫生间。罗靖忙引进,这边。客厅还明亮,而厕所有些暗,且气味异常,也不知窗户在哪。老房子了都这样的。快成个副县级的干部了,还住这样的房子,不如责权重的科局领导,家里厕所装饰得象闺房温馨,他这似乎让人寒碜。餐厅的餐桌上摆了几个冷碟,香肠、头皮、牛肉、狗肉、腰肝等干腊菜,切得仅厚于纸;中间是四个热菜,三鲜、黄焖鸡、红烧牛肉和蒸鱼;再中心是电磁炉火锅,等我们就坐,张媛便端上一钵脚鱼,要孔道然拧开关。我问,你儿子呢,他叫么名?孔道然说,翀翀,去尜尜家拜年了。张媛接过话:拜年应该你去的。他去是去要压岁钱。罗靖爽朗颂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小时候我们都这样。哎,一晃人到中年了。在我眼里她简直是个快乐的小天使了。孔道然又起身,特地去房里拿了瓶五粮液来。兴奋说,也不知谁拿来的,年前打扫卫生被张媛挖掘出来的。罗靖甜甜说,昌俊,你真有口福噢!听到自然流畅的直呼我名,他俩对了下眼神,被我窥见。我视而不见的,闻着扑鼻的浓香,就想到第一次来他家从大哥家提了两瓶五粮液的,奢望自己能尝一口也满足。佳节升情趣,投机兴更浓。不是只到桌边坐了,而是推杯换盏的,两人不知不觉竟喝掉了一瓶,他要再开第二瓶,我坚决拦下了。出门时,我没忘记抽出10张红票子,放到茶几上,豪情说,给翀儿的压岁钱,明儿让他喊声伯伯。孔道然说,不行,不能要钱。张媛说,本来就是伯伯么,怎么不行,不能白当了伯伯。是啵,马伯伯。我说,对对!然而,我丝毫也没有要给腾腾压岁钱的念头,马上上学了,反正要找我要钱的。这时的我已经在另一种寄托里。我让罗靖在院内兜圈儿,我好看房子的摆布,占地不过百亩,要我成了这里的常客多好!
不等休假到初七,按年前的放假通知,初五正式报到上班了。我坐在会议室里,等候机关报到人员的祝贺,并给每人发个恭喜发财的百元红包。当看到第一个员工小熊接着红包,脸上荡出灿烂的微笑,我发红包的动作不再笨拙,渐渐豪气自如起来。新聘的副总是黄尚坤。这几天我没去大哥那,也没时间给刘妑拜年,就是忙于做人的工作。企业发展要靠人,靠团队。由同学关系一下变成顾用关系,情面拘谨,没有给他红包。毕竟有某种上人给小孩压岁钱的成份,同学间似乎不必那么俗套,再说他是新来的,没资格得。接着,我带他到后方车间,安排召开车间主任会,也是让他正式见面。李明问:通知到哪里?我说,就到材料仓库。去年底因资金问题,材料没敢多进,再者我是观望市场价格在波动。那里有空间,也是徒弟刘涛在那负责。刘涛见我去了,忙喊:师傅,您来了。也招呼韭菜似的乌发的干部模样的黄尚坤:您稀客。接着,他便指着堆码整齐的圆钢、角钢、工字钢,介绍又涨了两、三百。说,得亏去年向物资中心进了这批,放在屋里仅个把月就赚了一二十万。哎,我心里疾痛,要有资金几百万都赚了。便说,不说这些。我这时要在你这里开个会。刘涛笑说,例常的收心会。可按公司通知员工是明天才报到上班。我说,不是的,你听安排就是了。他看我严肃如铁,乖巧的劲头一下没了,便到处去找了两个小凳来,直望着我。我说,你把墙角的条椅搬来哪。他说,不能搬。我问:为什么?他说,是倚靠墙放着,搬动就散架的。我看了看,说,我们就向那边靠。黄尚坤也帮着搬过小凳。我又让他去找纸壳来隔到材料堆上坐。对黄尚坤说,老同学,搞企业就这个简陋寒碜。比不了你局机关的宽敞亮堂。他似乎不介意,还笑说,我就羡慕这种本质环境,才投奔你的。清澄的铁屑味,踏实的劳动者。我说,哪里话,你是瞧得起我,请来帮助我辅正的。
一会,车工车间的易生法,翻砂车间的颜振斌,后方车间的董其品,总装车间的王伍洲,机电车间的刘强,锻造车间的陈波先后来到。刘涛以主人的口气说,新年乍到,委屈各位了。陈波欢喜的说,不委屈,刘主任。撒个条,再去花生瓜籽水果的提几袋来。刘涛说,嗳,你们来拜年是空手,我还不礼尚往来。他们耍嘴皮,我和黄尚坤聊某同学发达了栽砸了。易生法买乖说,你太吝啬了,要是马总看中了三车间宝地,我不要你们吱声,高桌子短板凳,早摆好了水果点心,什么毛尖啦芙蓉王啦,手到擒拿。李明拿来茶叶茶杯开水,帮着倒茶。又发现他的小隔房间的办公桌椅,便搬了出来。说,刘主任,这好的宝座拾着不搬出来,让马总坐在一个半边屁股的小短登上。来,马总,您还是上坐。刘涛说,哪是我的宝坐,都是马总的。他怎么吩咐我怎么照办。也许我们来的突然,他一阵忙上,根本没有想到那椅子。刘强说,兄弟,不扯偏题了,我知道你没空上街。只要你出手张红票子,我自告奋勇去跑一趟,不要跑腿费。众人笑的附和,好,就一张票子可差遣刘强。要是我,两张早拿出了,还这么精精讲讲的。刘涛不再磨牙,瞟了下我,搜出两张红票子递向刘强,兄弟,自找麻烦啰。刘强正要接过,他迅疾抽回一张,同时说,你还真想贪跑腿钱啦!大家又是一阵欢笑。他们的闹腾让黄尚坤感受到了一种原生态的欢乐气氛。也触动地拿出张红票子,微笑说,来,我也凑份热闹。我以为他有后话的,让大家听蒙了。我忙补了句:算你的入班费呵。易生法俏皮说,作入班费少了,把红包拿出来中午接我们去搓一餐。黄尚坤内疚的疑惑,问,什么红包?心想,难道指他干部受贿的红包,真感有些冤屈,又转向我。我说,哦,公司的规定,老员工报到一个红包。你才来不在规定内。他没有羞愧,大方说,我懂,无功不受禄。李明说,易主任别担心,马总早有安排。有人欢呼:中午有着落了!很快,刘强就去提来两大包,大包内还有小包。花生瓜子,糖果,柑桔香蕉,龙眼荔枝等,颜振斌去搬了铁架放到上面,李明要分发,几个人说,又不是没手,自己拿。大家边吃边聊,春节输了多少钱哪,酒把舌头都泡麻了哪,还怨言:不知是谁兴的过年,又忙人又忙钱,花钱买累受。黄尚坤也加入进去说,这就是生活的情趣。是我们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区别。他的话不那么入耳,甚至有人听得懵懂,时儿把融和的氛围撮个生硬的坑。我宣布:我们边吃边讲。今天通知大家相聚,向大家介绍一位新人。有人诧异,张国庆还没来呢?我转向黄尚坤,说,他叫黄尚坤,是公司新聘任的副总经理,分管生产。有人正式议论,张师傅呢?刘涛忙带头鼓掌说,我们热烈欢迎呵。接着掌声响起,参杂着附和声。我说,黄总,你自己来介绍。他亢声说,本人姓黄,名尚坤,是黄尚坤,不是杨尚坤。四十刚冒头,是孔子说的四十而不惑的年龄。我选择来康吉,也是有人介绍引荐,马总看得起。今天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一句话,今后的工作中请诸位多支持,为康吉的鹏飞共同努力。有人拍起巴掌,他继续说,也借此机会给大家拜个年,恭祝各位万事如意,新春快乐!间断的掌声再次连接起来。接着,由李明宣读“致员工的赞美诗”征求意见,明天在上班 第一天张贴出来。大家不仅讲了如何借用老红炉的政治鼓励,调动员工积极性,还就今年的生产提了很多合理化建设。我也讲了张国庆的去处。最后说,大家是康吉的顶梁柱,刚才又为康吉在新一年的新发展出谋划策,畅所欲言,说了些脱衣服贴肉的耿直话。我向大家保证,决不会象过去红炉发不出工资的。做了事有报酬就行,王主任这话讲得普通。康吉不仅有工资,还要发更大的红包。同时我也给他们拜了年。
市里的工业会如期在大礼堂召开。元宵将至,晴空无云,春潮上升,行人都要开襟透凉。能坐进千人的大礼堂迎来新春的全市第一个大会,高台阶的大门前竖着会场指示招牌,和一九九九年度招商引资和服务工业企业的先进单位和个人光荣榜。8点许就有人陆续来到,却很少有人光顾鲜艳夺目的光荣榜。我过早吃了在家煮的糍粑米酒,没同意罗靖送来,乘公交车到达。宽敞的大门前,已是人车涌动,气象旺盛。我也象他们样没有去看那几块竖牌,径直进前厅从右边门入会场。唐丰昨天电话里叮嘱再三,我要坐到前二排的中间,靠背上有名字,以便上台领奖的。然而,中间的前几排都空着,我不能抢先坐去,在后一点的旁座上坐下。一会看到质监局的许生和几个人说笑走到跟前,我忙笑着招呼:许队,年新好!还欠身欲伸手和他握去,他反止住笑,不认识我似的,吭了声,便走过去后面。近乎器张地横傲,目中无人。等会我领了奖,全市闻名,看他目中无人的。前面有两个小科长开始清点领奖者,唐丰被叫了去质询:你看,你负责的几个人怎么还没到,快催催,马上开始了。他点头答应,焦虑地避到一边打手机去。当他打我的手机,响声被会场的嘈杂淹没,根本没感觉。我除了关心前几排的座位,时儿环顾全场,看到熟人也学着点头招呼。主席台上的会标是:全市工业工作暨表彰大会。唐丰着急的寻到我面前,大声怒呼:马总,你的位子在前面,怎么躲这里,急死我了。我不骄不躁地说,我就坐这里蛮好。他不容解释坚决说,瞎说,你有你的位子,市里安排好的。一向文文雅尔的人有时也会发火。又怒目圆瞪的催促:快,快,去前面坐,椅背上有你的名字。同时递给我一包塑料袋材料,里面有我的发言稿。他都这样了,我只能遵命而去。
刚改革开放那几年,开会稀稀拉拉,会下的嘈声比会上麦扩里的还大,简直让主讲人无法继续。后来学看电影发票进场,采取纪律措施,大会点名,电视暴光。后因三农问题冒头机关整顿,减员分流,会风才渐渐好了起来。我刚坐到自己位上,主席台上两排空位一下就占满了。领导们来后是在前厅左边的休息室打坐。他们的到来,表示会议要正式开始了。当魏炎生宣布会议开始,会场象刀切的刷地静了下来。待我左顾右盼时,发现许生还坐在我右边的前排,原来他也是要受表彰的。议程有解建北作工业工作报告,四个典型交流。我被安排第一个发言,稳步走上右边的发言席,展开他们为我准备的稿子:招商显活力,创造新康吉。接下来有市委办郝主任宣读市委、市政府关于表彰奖励先进单位和个人名单。竟然有质监局、公安局等单位个人,我心里高兴的工行在其列,还听到了工业局周传美局长的名字。现在不象过去由职工层层开会推荐,是推荐和戴帽相结合,其评比标准也不同。有一个硬指标就是招商引资项目多少个,金额多少万元。康吉被作为全市最大的超千万元的招商位居榜首,奖我10万的现金。由身着白天鹅绒毛袄的服务小姐在高昂的乐曲中整排袅娜上台将奖牌递给台上的领导,再由一名小姐头领我们一排排地上台去,接受领导递给我奖牌奖金单,还跟着响起阵阵掌声。名利双丰收的感觉真好!可惜,有我不愿看到的单位和个人也得到殊荣。
计划中的家庭问题该处理了。趁着夜黑停电,月亮还没升起,我深一脚浅一脚向她的矮屋走去。大半年没有踏进一步,那排丛生的树还在,不过没有葱郁的枝叶和沁润的清香,陌生,静寂,脏乱,荫深,空气中充斥着垃圾的呕臭,只有等春天的雷雨来冲刷净化的。不可想象,这里还能住人,而且我曾在这里住过。唉,也没有人号召象过去搞清洁大扫除。隐约能见到有的人家还贴了春联,有的春联已吊下半截。她的门口也贴了春联,但字看不清,难得她还有这个心情。我试探的敲门,没人应声,轻的一推门开了。便谨慎地走进去,连咳几声。是她的声调:谁呀?仿佛变得有点粗糙了。我说,是我。她从后上前来,惊诧而俏皮说,你怎么来我们这样穷酸龌龊的地方哪!我随便坐到小凳上,借着昏暗的光扫了她一眼,没有一点过去的感觉了。她又说,哟,你还一个鸳鸯呢,怎么没跟来。我嘘笑了下,说,腾腾上学去了。她说,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说吧。尽管她没义愤填膺对我,我也还是不好开口。她去忙收捡,我便起身要离去。她拿着衣物从腾腾房中出来,嘣出句还是在一中门口说的话,这样拖着都累,不如早分了轻松。我站住了,说,既然事已至此,明天九点钟,到行政中心等你。没有听到她的回话,也没有声息。我匆匆而去。立刻,她关上门,关了电灯,伏到腾腾的床上,不让声音传出,痛痛快快地嚎啕了好一会。行政中心的手续很简单,我们分别签了字,我只交了50块钱,红本便把绿本换到手了。拿了本子她头也不偏的望一下,匆匆离去。我赶出大门,已不见她的踪影。她没有提出额外的要求,按民政裁定,我负责腾腾每月400元的生活费,包话上大学的6万元。还是我提出6万做不到,加到10万的。我和她的缘分已尽,毕竟腾腾是我的血脉。
我立刻打电话罗靖,要她来行政服务中心接我,有特好的消息告诉你。很快她就把车子开到了,要不然我真不好答复那些个招呼的熟人。马总在这里站着,马总,到行政中心办事。我心怀鬼胎的支吾嗯着。行政中心是为方便企业集中办理行政管理职权事务,所有行政职能部门带上盖子集中在一个大厅办手续。办理结婚证离婚证只是民政局窗口的一页。面对打招呼的人,我心里不往企业的事项上想,就搁着离婚的事。离婚对死亡的婚姻是解脱,外人未必这样看,一定是世俗的往不认前妻的陈世美千古唾骂上套。她按了喇叭停下,我忙鼠窜地钻进车去。她见我狼狈样,不解地问,么好事?我说,你快开车,我慢地说你听。她从后视镜里又看到我情不自禁的劲头,已猜着了几分。只管开车,不再发问。我奇怪了,说,你不想听了。她漫不经心地说,哎,我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蹈她的覆辙。我笑说,你知道了,真鬼精。要不是在大街上开着,我真要深深地吻她一下。只是铁板搬的手伏到她酥软的大腿上,说,你怎么能和她同日而语,爱你还来不及呢。过去对慧芬新婚燕尔都没说这么肉麻的话,眼前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还觉得不够淋漓尽致。她轻轻地嘘了下,说,当初你骗到她又何尝不是这么甜言蜜语的。她这么冷冰冰的,我没有怀疑她有心理障碍,全当是考验我或别的。便沉下脸狠地说,哦,原来你把我当的那种人啦。喜新厌旧没出口,同时收回了手。为了能和她光明正大的生活到一起,我已经不顾一切到锅响饭熟的时候了,她却说出这种让人心颤的话。车子在红绿路口停住,我俩都屏住呼吸似的。换亮绿灯车子驶动,也没有解释。驶到花台路口,她放缓速度打过方向盘,借路口倒转车,要向回开。我问,你要干什么?她绷脸说,你失悔还来得急。我说,你神筋病了。她也不会又去办手续吧,快回公司去。听我这么说,她扑哧一笑,说,怎么,你真反悔了。我说,要不你停车我打的去公司。她莞尔说,逗你的。我们何不趁热打铁去把手续办了。我说,哇,好你个罗靖,耍我呢!我抬手向她的乳房伸去,她一个躲闪,让车偏了下,险些撞着路边的行人。行人狠地一瞪,么开车的!我忙缩了手,说,不行。我们去登记,还得要手续。她反诘:么手续。我说,你的离婚证,还有我们各自的单位证明。她说,过去的粮管所早买断了,我现在是康吉的员工,我们就一个证明,这不简单。我说,还是回公司啵。她说,什么都还得听你的。说着便打方向盘往公司去,我心里好一阵惬意。
慧芬的乳痛加剧,时儿半夜痛醒不能安神。渐渐演变到连连发烧,感觉昏昏然的。过去我们相濡以沫的日子里,每每触摸她隆起的乳房,她总要我轻点,不能让我捏过够的。她诡辩:什么事都有度的,够顶了就再没意思了。等到腾腾出生断了奶,她发现了乳房里是蒜籽般的硬砣,她并没在意,我更一无所知。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的艰难,那些硬砣在增多增大,甚至连成块了。虽然到了非上医院检查不可的地步,而红炉每况愈下,我们双职工都捆在一根枯树上。她想都不敢想上医院的事,也担心检查个病症出来,反落得忐忑不安。有时我不触摸它,它也会自发隐痛,因而,她对乳房癌广告特敏感。又听人说某某得了乳腺癌切除就好了;某某乳腺癌诊迟了癌细胞扩散,没一年就归西了。她反复对比琢磨,自己断言一定是长了那致命的怪东西。又何尝不想根治了它!挨了这些年,自己既然已这样了,对世事变得格外宽容起来,以致我们的手续办得多么顺利。她只恳求不要将我俩分开的事告诉腾儿,等儿子考取大学再论。腾腾总算是我们的一个连接点。如果当时我知道她的病情,肯定会给一笔不菲资金载入离婚协议的。
连绵的春雨下得人霉戚戚的。慧芬的老母知道我们分居着,年都没在一起过,心中很是惦挂。除了隔三差五的来瞧瞧,还从自己70元的低保生活费中挤出三二十的塞给她。慧芬因有我的名,没有低保资格。我每月给她的钱,她都省吃俭用尽量多积赞些,留作她不久于人世后,腾腾好学习生活。老人家有些日子没见着女儿,心中咒着老天爷不睁眼晴晴,还是冒泥水连天,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慧芬家。喊门不见答应,邻居桂华出来应答,说,哟,这雨天您也来了。慧芬应该在家的,老人推门果然是开的。便说,姐姐,她是在家,谢你了。老人边踏进边招呼:慧芬,慧芬。慧芬从迷糊中睁开眼,强撑起身子下床,扶着房门出来,打起精神喊:冯妑来了。冯妑呻吟说,在家呢,老半天不答应!慧芬慢咽地说,在房里没听见。您坐,吃了没有?我做去。冯妑说,么时候了,还不吃。见她脸相苍萎,目光灰暗,沮丧说,不舒服。老人以为她来了例假,女人在这几天是萎靡不振的。慧芬说,没事。您坐。便要挪动步子倒茶去。脚没挪动,身子却先晃了下。她眨下眼又坚毅地速疾定下神,要继续挪脚。冯妑顶真瞧,女儿的额上都浸出汗珠了。忙起身用手摸去,惊愕的说,哎呀,烧得烫手,是病了。快坐下歇着。慧芬蒙骗说,可能是感冒。不要紧,我给您倒茶去。冯妑眼巴巴心疼地说,你坐,我口不渴。还是去看看医院放心,不吃药打针人怎么受得了。慧芬有气无力地说,一个小感冒,过两天就没事了。冯妑警觉了,这病不轻呵!又说,你还没吃饭。慧芬说,不饿。冯妑起身下后去厨房,慧芬欲阻止,可怎么也立不起身。冯妑看到炉子熄的,锅碗冷的。又躬身摇了墙边的开水瓶,便提取倒了大半碗开水,悲叹象户么人家呀,不禁老泪纵横。她缓了缓,扌试 了泪,来端给慧芬。哽咽说,不吃饭,还是喝口热水,暖暖心窝。慧芬接过,靠到嘴边,沁出热泪。冯妑又拄下后去,想给她做点吃的,就寻着碗柜里剩着半底炒白菜,没找到剩饭,找到一次性黑色塑料袋里的几斤米,和一只面。眼睛豁然泛亮,又找了劈成小块的木柴,可找不到火柴。又颤上前来问慧芬。慧芬苦叟叟地说,您歇着,我不想吃。冯妑焦虑地说,那怎么办嘞,天啦!那尾音简直泣诉似的。慧芬佯装笑脸说,您坐下,别大惊小怪的。邻里听了还不知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呢。她缓缓坐下,别开拐杖,将手伸进衣内荷包,搜出个小布袋,慢地拿出一卷零票子,将两张最大的10元票子扯出递给慧芬。说,拿着,赶紧去让医生看看,到小诊所便宜,一定要打点滴。慧芬推搡说,我有钱。昌俊接了红炉,每月没少家里的开支。你的钱不给他们不行的。冯妑说,他我还不知道。这是我的早餐钱。还欣慰说,我每月七十,只给他们五十。我又没吃他们的冤枉。拿着,你又没有低保。超市耽误不能去,哪来钱。慧芬重复说,他每月给了的。冯妑说,不在我面前提那个没良心的,只看几时要遭雷劈的。慧芬说,快别这样咒,他也不容易,我不能拖累了他。冯妑咬牙切齿说,怎么说拖累,那是他的责任。
冯妑见劝不动女儿,钱也不肯收,又心酸地流出泪涕。慧芬催促她早些回去,替他们看着屋,看着炉子换煤倒水,快吃饭时还要饳上锅,好让儿媳收摊回家做饭。冯妑不忍离去,说,我给他们说了的,今天要回去迟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下雨天湿的。从内心里慧芬真想母亲多呆会,有母亲陪在身边叙叙,一种无疆的慈爱温暖着她冰冷而孤寂的心,让她感到无比幸福。催了几遍,老母还是依依不愿起身。她想,自己要躺到床上去,母亲是会走的。谁知冯妑竟坐到床头来陪着,还在桌上寻到了打火机,去烧炉子,给她煮面。慧芬已经昏沉的睡着,管不了老人的事。冯妑煮好面,放了酱醋,没有猪油就挑了练熟的菜油,端到床面前,唤起慧芬。要象小时似的喂她吃。慧芬说,我自己来。您就在这吃口面。冯妑说,芬子你吃,我回去随便吃点么事。她是想吃点东西能撑住自己,然而,吃不上几口要往外涌,便顺手放到桌上,强忍着不让外涌。等平了下去,欲要起床去倒口开水喝。冯妑看她行动艰难,责令似的:你不动,要么事我弄去。慧芬说,我要上个厕所。趁着上厕所又倒了开水喝。等她再上床,冯妑忙扶了下,见女儿内衣都汗湿了,厉言说,不成。你非得要去看医院。怕是晚上难得熬的。要不我去喊国平来送你去。慧芬说,你别糊涂去喊他,影响了他的生意,又让他担心。您早点回去,别告诉他我病了。渐渐地,天色灰沉下来,冯妑去拉亮电灯,吃了她剩下的面条,又去给她烧开水。还要倒热水她洗。慧芬催促说,您早些回去,让您服侍我有过的。冯妑说,乱说。呸,乌鸦嘴。人有病呢,是别么事。冯妑又找她要了毛巾,在这洗了。说。今天不回去了,天头不好,你有个支应。慧芬何尝不想,只是母亲不回去也怕国平他们担心或怨言。
果然,廖国平收了水果摊,见家里没人,吃了晚饭,晚间新闻都完了,还不见冯妑回来。心里咯噔起来。他妻子莫意忧虑说,你还不去找找,不该出么事吧。有的老人走失不知回家,有的老人在外被车撞了还没人收尸。廖国平忙呵斥:我用不干胶巴了你的乌鸦嘴,瞎说!话虽这样说,想了想心里越是放心不下。尽管有时有点牙牙挤挤,眼下硬是揪心不安。便穿了绛色苹果冒牌棉袄,皮鞋样的浅套鞋,带上睛纶雨伞出门。她叮嘱:要是姐姐家没有,你就回来,我们赶紧想别的办法。莫意也担心他久去不归。他急匆匆踏着个破旧自行车赶到慧芬家,险些被路边的杂物伴倒。一进门,见冯妑安然地躺在姐的床上,气不打一外来。狠的说,你真是老糊涂了,不回去也不招呼声,让我们等到这时。我还要起早床的。慧芬忙解释:是我让妈住下的,你不躁。他说,姐,你也是的。你们家有老板,可我们要过日子,那你就留妈长期住这。他说了,就要走了。冯妑训责:国平,你给我站住。你这个不通人情的家伙,你没看见你姐病成这样,是我要留下照顾。她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廖国平惊诧,注视着她说,唉,姐夫也是的,只顾当自己的老板,家也不要,老婆也不管的。姐,你也太老实了。慧芬劝阻说,国平,我们别怪他。又说,妈,既然国平来接您了,您还是同他回去。冯妑说,不成,要晚上有个么事,支手的人都没有。廖国平这才认真打量起姐,见她眼圈发黑,脸面虚光,关切了一句:姐,你是么病?慧芬说,一个小感冒。冯妑说,又没看医生,知道是么病。廖国平说,姐,我只有晚上有空,这时我陪你看去,输瓶液就没事的。莫意有时感冒泪眼都咳出,到小诊所二三十块钱吊个针就冇事了。慧芬说,没事。你们早点回去。冯妑坚持说,你让国平陪你去啰。慧芬恼地说,妈,你怎么这么回!么时候了,谁还给你输液,输二吧。冯妑不退让,说,那得急症的呢,半夜都能看。廖国平平静说,小诊所可能关门了。要不,姐,明天白天我再抽个时间来。还是老人有经验,坚决说,国平你回去早些休息,也免得莫意当心。我今晚就在这陪你姐。廖国平认为姐不会有大碍的,便告辞走了。冯妑不让慧芬关灯,家里有病人有个亮方便。到了半夜,慧芬不知不觉地竟疼痛得呻吟起来。冯妑一直半睡半醒的,灵敏地问:如何芬子?哪儿不舒服?她含混不清说,没事。冯妑说,你明明在哼哼的。慧芬支吾:是做楚了。这样不自在的闹了快整夜,等不到天亮慧芬干脆支坐起来。冯妑刚朦过,惊醒过来,天已大亮。见女儿痛苦煎熬的不成人样,忙请邻居罗丝催了廖国平来,强行送慧芬到市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