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节前夕,我还苟在深圳一边上班一边偷偷刷高铁票,试图捡漏一张回家的车票。同样苦逼的还有Gray和甫哥,Gray所在的设计公司年底没活因此早早放假,他无心回家过年,在附近找了个兼职,一天站12小时,苦兮兮的挣点饭钱。甫哥是个程序员,虽然早早抢到了票,至今还没请到假,担心春节被留下来值班,怕看一切工作消息。
佳节临近,我们觉得应该好好搓一顿转下运。
鉴于甫哥十次聚餐九次没来,还有一次虽迟但到,鸽子王的地位无人能撼。优先确定了甫哥的档期后,我们三人约好在Gray的宿舍来个火锅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畅谈金钱和女人,辞旧迎新。
这天上班我提早溜出了公司,在超市风风火火采购了一番,出来后接到了Gray的电话。
Gray表示晚上的火锅吃不了,家里老太太哭着喊着叫他回家过年,自己拗不过她,临时高价买了黄牛票,已经在往车站赶了,临了特意强调节后回来一定请我和甫哥喝酒赔罪。
我挂掉电话,只想把食材砸他脸上,王八蛋啊!
“对了,甫哥今天临时安排了加班,菜别买了,节后请你们喝大酒。”几分钟后,Gray发来微信给我补了一刀。寒风掠过,将我的胸口划开,伤口处好像钻出来一群洁白的鸽子,我安慰自己,别生气,鸽子代表和平。
我脑补了把酒往Gray和甫哥脸上浇、嘴里灌的画面后提着东西往公寓走,看来只好回去吃独食了。
这酒真他妈沉啊!
此时街上行人寥寥,偶尔几辆公交车穿梭驶过,空荡荡的街道像极了晚上八点过后的农村,只是少了几声狗吠多了几盏路灯,深圳速度终于在春节期间慢了下来,我把食材换到左手,加快了脚步。
回到公寓我意识到,电磁炉还在Gray那,只能在煤气灶上煮了。
如果在春天播下种子,你会在秋天收获果实,而如果在秋天没有修好因为台风而破损的门窗,你在冬天会收获一个真正的寒舍,四季就是在这循环交替中,教会了我生活的哲理。我望着厨房破碎的窗户和无法关上的门,眼角不禁流下两滴老泪,上帝不仅没关上我的门还额外为我开了一扇窗。
好在深圳的冬天并不算冷,胆子大点的人往往不穿秋裤,我平复心情后准备开始摆弄锅具和食材,今天注定要撑死胆大的。
厨房只有一个炒锅,将就着用,我往锅里加水,放下一大块洗净的筒子骨、玉米等底料,打着煤气,盖上锅盖,动作一气呵成。
时间仿佛静止,犹如饥肠辘辘的人在等泡面的那三分钟,我看着火锅料从漂浮到沉底,气泡由小变大再升腾破裂,这一上一下的插肩而过,像极了电梯里的爱情。锅盖渐渐模糊,汤愈发地混浊,连空气也变得有味道,再看着旁边大包小包的菜肴,心中竟然涌起一丝喜悦,今晚这些全是我的。
我把荤菜和素菜摆好,牛、羊肉已经让菜场的师傅帮忙片好,素菜则用水认真地冲洗过。虽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吃,但是一点都不能将就,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仪式感,荤素菜前后有序的下锅才是涮火锅的精髓,而摆盘能让一道菜看起来贵很多。一个人要是不能自己好好吃饭,是成为不了出色的大人的。
锅中浓汤翻滚,选择把新鲜肥牛作为下锅的第一道菜是我坚持的众多原则里的一个。时间仿佛开了倍速,堪堪几秒,牛肉由舒变卷,伴着自制的蒜蓉酱,在口中炸裂开来,嘴里还未来得及回味,手上不由的把下一块又夹上来了,真是一鼓作气,再而哇,三而爽!
吃完打头阵的前菜,我调小火力稍作休息,开始仔细打量都买了些什么酒回来。
首先是甫哥雷打不动的红星二锅头以及强烈要求用来装逼用的RIO,当时我说就咱三个吃喝,装逼给谁看啊!甫哥吐了一口烟徐徐说到,我微信发朋友圈用。我无言以对,太宰治在他的短篇小说《二十世纪旗手》中用“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做副标题。我看后动容,微信第一条朋友圈就是“百度后才懂得怎么发朋友圈,生而为人,非常抱歉”。当时RIO还没烂大街、知道太宰治很抱歉的人也不多,微信刚刚普及不久,这条朋友圈获得了四个赞,现在想来真是傻逼,早早跟着甫哥在朋友圈装逼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微商了。
甫哥独爱红星,这厮常说咱喝酒能图个啥,就他妈图个感情!然后就开始吐槽自己的工作,没日没夜的加班,即将退化成猿猴,心中一颗红心已被代码蒙蔽,言语激动中甚至拉着饭馆大妈唠家常。我们都觉得是红星让甫哥变成了一个感性的人,生怕他在程序猿的道路上迷失自己,于是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鸽子王的身份,毕竟鸽子比猿猴可爱。
Gray点名要的波尔多干白,也许是设计师的职业使然,又或者是受他卖酒的室友影响,原因不得而知。我自己则喝当地客家的一种黄酒,此酒入口甘爽,酒精度数不高,后劲来的缓慢却强烈,实乃火锅良伴。
锅里的汤再次沸腾,我扶正椅子顶着凉风开始了第二轮的进食。
一杯黄酒下肚打响了第二轮战役的第一枪,我整个人立马暖和了起来,口中余留着醇香,恍如隔世,喝酒吃肉乃人生乐事,哪还顾得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放开吃后根本停不下来,生菜、百叶肚、玉米、虾、蘑菇、鱼丸等纷纷下锅,噢,还有香菜。我丝毫没有被放鸽子这件事所影响,埋头苦吃。此时寒风给我配乐,门窗为我击掌,筷子是我的指挥棒,吞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美妙音符。
不消片刻黄酒已尽,我打开甫哥的酒,红星的标志异常醒目。仰头灌了一口,瞬间感觉喉咙要炸开,犹如一股烈火在灼烧食道,我赶紧舀上几口热汤缓解下。
由于下锅的菜太多,敌我力量悬殊,有些没来得及吃的菜已经有些粘锅。我倒去锅里的剩菜,重新加上水,准备第二锅。此时黄酒的后劲已然上来,我感觉脸颊发烫,好像有人在我脸上熨衣服,完事后还忘了把熨斗拿走。
我的酒量一般,胃口也不算大,但心里好像憋有一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晚一定要把这些酒肉吃光!我用水洗了把脸,逐渐地回过神来。
战斗打响前异常的平静,我坐在燃气灶旁边喝着RIO边养精蓄锐,我想起上一次如此尽兴地吃火锅竟然还是三年前。
那年大学还未毕业,我和好友奉东瞒着家里偷偷计划去西藏。我两先到成都会合,在西南民族大学见到了高中同学默哥。默哥是个女生,有个比较男性化的名字,还剪了齐耳的短发,刚开始我们开玩笑喊她默哥,她白我们一眼后并未介意,之后也就这么一直叫下去了。
默哥邀请我们到学生街吃饭,并且还带来一个室友。我和奉东蹲着火车过道,一路忍饥挨饿过来,现在终于能吃上大餐,不禁目露凶光。
默哥说,“你俩别这样盯着人看,吓到我室友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把眼神移开,看到桌上的菜单。
“冒菜是什么菜?”我问道。
“嘿嘿,正要请你们吃这个呢!待会就知道了!”
点的菜很快上齐,正中间放了只不小的锅,锅里的肉和菜排列有序,色泽鲜明,十分吊人胃口。
“这个呀就是冒菜,成都的特色,难得你们来成都,尝尝吧。”默哥边说边帮我们倒茶水。
我们刚想动筷子,默哥拦住了我们,“别急啊!咱以茶代酒碰一个先。”
“不急,不急,碰一个,碰一个。”奉东哈哈说着,左手拿起茶杯,右手依然举着筷子。
“感谢老同学翻山越岭来看我,哈哈哈哈,愿友谊长存,干杯!”
“友谊长存!干杯!”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期间我和奉东大快朵颐,默哥和她室友更多的是看着我们吃。
“是不是很好吃?”默哥室友问我们。
“是,是。”我头都没抬。
“我和你们一起去拉萨好不好,肯定很好玩!”
“好,好。”奉东用手抹了抹嘴,像个傻子。
默哥瞪着我们说,“好什么好!别带坏了我家妹子。”
“其实这只是冒菜的其中一种吃法,和火锅比较像。”可爱室友笑嘻嘻地说道。
“哇,那你们岂不是可以每天变着法吃?”
“哪有,一般得有聚餐才吃。冒菜啊,是一个人的火锅,自己一人可千万别去吃,太孤单了。”可爱室友吃的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我和奉东吃的十分满足,却也被辣的不行,终于想起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支配不了这种辣,以至于那天除了冒菜印象深刻,许多事情都没记住,包括默哥那可爱室友的名字。事后奉东说我,你这个傻逼,就知道吃。我望向西南民大方向,欣然接受。
在成都休整一天后,我们告别了默哥和可爱室友,带着惶恐与期待踏上了318国道。
许多年后,我翻通讯录时看到默哥的头像,随手发了个问候过去,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弹出了需要朋友验证的消息。
我告知奉东,想象着他又要说我傻逼的样子,不一会儿奉东回复到,刚试了,我也一样。
锅中的水再次烧开,我已无心下菜。胃里好几种酒在翻江倒海,破碎的玻璃上映着一张红彤彤的脸,像极了多年前在成都被辣着的那张,氤氲的空气中好像有个可爱的声音在说,千万别自己一个人吃火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