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木头墙的缝隙,外面的二人正是先前看到的两个工人。
林澄有些紧张起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叫陈觉不要说话。这伐木场外人虽然可以进,但他俩只是两学生,其他人看到,未免会觉得奇怪。
两个工人坐在外面附近的树桩上,也只有两三米,用听不懂的方言聊着天,旁边停了一辆破旧的小卡车,又听到“咕噜咕噜”的灌水声,是在为车加油。
林澄还在跟一筐又一筐的枯叶较着劲。她心里也估摸着这次也应该找不到,这里没有半点儿灵身的味道。
而后外面的车发动起来,交谈的人声弱了下去。缝隙里,陈觉看到二人摇摇晃晃开着车沿着原路走远了。
可不过须臾,林澄敏锐地闻到一股燃烧的烟味。她隐了灵法,内心慌张无措起来,恐惧开始一点一点蔓延,预感到不安。
她生性太惧怕这种味道。
而没等她推开木棚的门,门外突然扑来的一股强大热流让她不敢靠近。
陈觉明显也感觉到了,也反应过来——那两个工人,交谈时吸着旱烟,而倒了汽油后,随手一摆,伐木场的地坎坷不平,稍微不稳,或许就倒了一地。
而这里,枯枝败叶数不尽数,一大片的,一个烟头,汽油什么的一助燃,火就会飞速蔓延。毛毛雨此时如同杯水车薪。
陈觉预感到后果严重,而门口已经被腾起的大火唰地燃烧,回头看林澄,指尖有抑制不住的颤抖,目光茫然地望着他,尽是恐惧。
“林......林同学!”陈觉提醒自己一定要尽量保持绝对冷静,又迅速扯过在原地死死不动的林澄,抓紧了她的手腕。
“陈觉,我......”
“林,林同学,我知道,你闭眼,别看外面的火。”陈觉心跳加速起来,他迅速环顾四周,看是否有木桩松动的情况,却发现这木棚虽然陈旧,钉子却钉得死死的。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林澄听到了他声音坚定,但有努力克制的慌张,但抓住自己的宽大的手却愈发用力。
“林同学,你听我说。”陈觉低头对上林澄明显虚弱起来的目光:“等这块主心木板脱落,我们从门口冲出去。”
林澄的肩膀明显畏缩了一下,这是她的本能,但听到头顶安抚的话语,仍旧点了点头,吞吞吐吐说了句我没那么怕。
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力量向前扯了出去,脚步自觉飞快地跟上。周身似乎有热浪扑来,还有一句熟悉嗓音伴随枯枝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耳边炸开:
“林同学,屏住呼吸,只管跑!”
她照做了,尽管害怕得所有神经都在抖和抗拒,她仍然拼命奔跑,右肩被一宽大手掌握住,带动她向前。
一刹那,热浪褪去,睁眼时,大火已经在身后。两个人扑坐在地上,一旁的陈觉大口大口喘着气,有些疲惫的目光看着她,发现林澄的手仍然被他紧紧握着,立马放开,半天组织了一句话:
“你,你没事吧?”
林澄使劲摇摇头,没等回答,却听到陈觉闷哼了一声。
撑坐在地上的手被散在枯叶里的一枚长铁钉划伤了一道大口子,殷红的鲜血冒了出来。
林澄吓了一大跳,连忙拉过他的手:“你.......”又慌忙环顾周围,琢磨着应该立马找到一些布条什么的给他止血。
而陈觉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瞥了一眼伤口,目光挪开,看着面前走势愈烈的火,单手掏出手机,急忙拨出号码。
而一行穿着制服的火警远远跑过来,朝他们喊到:“没事吧?”
林澄站起身,像看到救星一般回应:“叔叔,我没事,他受伤了!”陈觉暗暗松了口气,移回目光抬头看着蹦跳起来喊话的某人,原本白净的脸上全是灰,原本不顺溜的短发现在更加乱蓬蓬,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的模样。
“叔叔,是被地上铁钉化伤的。”林澄扶他起来。
一位工作人员跑过来看了看伤口,叫了另一位同事:“小周,你去带这个男孩子去山脚卫生站打个破伤风。”
陈觉接过话:“不用叔叔,你们工作吧,她和我去就好。”
林澄连忙点点头。
此时,令众人惊喜的是,一阵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下起来。前方的大火逐渐败下阵来,嘶吼尖叫得畏缩着,噼里啪啦的树枝爆裂声顷刻间被哗哗的雨声代替。
消防员叔叔们看了看彼此,笑着吐了一口气:
“今天天气怎么这么听话?天气预报没说有暴雨啊?”
接过他们递过的一把伞,林澄撑开,扶着陈觉走上下山的小路。
雨很大,顺着伞缘流下来时,像一根一根细柱,溅落在地上,又哗得迸绽开来。
有一滴冰凉溅在陈觉受伤的手上。他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伤口边缘竟没有刚才看到的那么长,似乎,比自己刚开始看到的短了个五六毫米。明明掌心有一条小小的细纹本来开着口子的,可是现在纹路完好。
是记错了吗?也是。
伐木场上有谈话声,回头看了一眼,一位老板模样的大叔连忙对几个消防员鞠着躬,他身边站着两个低着头满脸愧疚难堪,十分无措的两个工人。
就是方才在木棚旁抽烟谈话,给车加油的那两个工人。
“太不负责了!明明在这里工作,周围那么多禁烟、易燃易爆物的标志,还抽烟!我俩险些就等新闻报道了,竭安市叄岭伐木工厂因故失火,两人不幸丧生。”
“林同学,你是叶灵,不会死的。”
林澄翻了个白眼:“可你会啊,我把你带来,你要是没了,我一百三十三年的余生不得在愧疚和阴影里度过?”
林澄气鼓鼓的,使劲擦了擦自己的脸,原本灰扑扑的脸更花了,尽是后知后觉愤愤不平的神色。
陈觉低头看了看她。她终于恢复过来,又是那个鲜活生动的林澄,很难与当时木棚里颤抖着身体吓得说不出话,在大火里紧闭着眼睛奋力奔跑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或许有时候,叶灵比自己这样的人类都要脆弱一些,也需要保护,也会有极度害怕的东西。他想。
下山的路上很安静。陈觉才注意到伞很大,应该也有些重,便伸出另一只手:“林同学,我来吧。”
“不不,陈觉你手受着伤呢。”林澄皱了一下眉头,有些担忧地盯着他。
“只是小伤口而已,另一只手可以。”陈觉笑了笑。
“不用不用,也算伤员。”林澄握紧雨伞,意识到身边陈觉185左右的身高,又看看自己,意识到什么:“我......我是不是打太低了?我举高些!”
陈觉看到她小小一只,又固执得把伞高高举起,明明有些吃力却装作轻而易举,心里偷笑:“不是,还是我来吧。现在下雨,你应该喜欢。”
听到这句话,林澄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起来。
他的意思是他来打伞,她玩她的,就好。
眼神躲闪了一下:“害,没事,我心情已经很OK啦。”
林澄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内心思绪翻涌——
这个呆瓜怎么说的话这么体贴啊我去。幸好幸好我脸灰多看不到脸红!可是天,我怎么会为他脸红啊啊啊?!!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旁边某人懵了一下,怎么叹气了?但没再多问。
打完破伤风出来,伤口也已经包扎好,走出卫生站时,外面又恢复了毛毛细雨。
林澄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湿湿的又满是山上草木气息的味道,太好闻。
不禁感叹一句:“刚刚这场雨来得太好啦。这山上这么多树,也算我半个同胞了。”
而陈觉回想这那场大雨,却有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下午,家里。
林澄趴在书桌上,抽出书架上夹着的一张纸,咬下笔盖,划掉一行。看到这一行上方好几个被划掉的地名旁边都带了个画得丑丑的哭脸,想起了今上午的大火。
并非只是在想那场大火,还有陈觉。
平日里他总是中规中矩,见到他更多的是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看小说或者是写题的样子,可自从他那一次能看破自己的障眼术法后,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经历里。
他都是稍有些狼狈的样子。
就像这次冲出木棚时,他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又神情坚定的模样。
好像一直很呆,又呆得认真。
只是有个场景,林澄不敢再去想——这个陈觉,紧紧抓住自己手腕,一脚踹掉有些松散的木门,扯着自己在炙热的灰烬里往外跑。
“林,林同学,我知道,你闭眼,别看外面的火。”
“林同学,你听我说。”
“林同学,屏住呼吸,只管跑!”
不能不能不能再想了。
每想一次都要心跳如雷,奇奇怪怪,很糟糕。
目光回到纸上,林澄深呼吸了一下,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