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少有客人来访,即便是有来的也都是些商场上的伙伴和前来订货的客人。秦阳在家时,都是由他自己亲自接客,就算不在府中,也是由柳权相迎。不管是生意上的客人还是伙伴,秦月从不需踏出房门来见客,因此,秦月能见到外人的机会并不多。
秦月也不知今日来的是何人,但既然秦阳已唤人来请她前去相见,料来也是非亲即友了。走过长廊,进了前院,离大堂也就近了。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间杂着笑声,看来屋里的人交谈甚欢。
秦月温文儒雅地抬脚跨进堂门,看着那首位上的秦阳,轻轻唤了声,“公子。”
慕容梅和陆霓裳坐在秦阳的左侧客坐上,正说着话呢,忽而听见一声犹如黄鹂鸟一般轻柔的呼唤,便都看向了大门处,只见一名妙龄女子亭亭玉立,面相清秀,身形婀娜,着一身杏色深衣,长裙曳地,大袖翩翩,腰间加以垂饰飘带,微风之下,尽显优雅和飘逸。
“你来了。”秦阳亦是望向了秦月,眉眼深深,面上冷峻淡漠看不出丝毫的神色。
“二位,这便是莲夫人的女儿秦月。”莲赫虽已去世多年,秦阳对她的称呼却不曾改变,“月儿,这两位是来自京城的陆容公子和梅裳姑娘。”
由于慕容梅和陆霓裳是为了私情才奔走天涯,使用本名多有不便之处,因此二人在人前都以陆容、梅裳自称,在前往秦府途中,他们二人便已请求秦阳帮他们隐瞒身份。
“秦月见过陆公子、梅姑娘。”秦月神色温和,似不疑有他,拱手行礼道。
“秦姑娘多礼了。”慕容梅和陆霓裳忙起身还礼。
“外间人人都道秦姑娘其貌不扬,今日一见,却是清水出芙蓉,千秋无绝色啊!”同样是女子,现下亲眼见了秦月,陆霓裳也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称赞,“看来是秦公子藏得紧了!”
最后一句话,陆霓裳是看着秦阳说的。由于秦月极少见客,就连出门,也是用纱布蒙了脸面,不让人瞧出面相来,日子久了,这外人也就有了猜测,皆以为秦月的容貌是奇丑无比,见不得人呢。
听得陆霓裳似有指责之意,秦阳只是微微一笑,却也不加以辩解。
“梅姑娘玉貌花容,气质如兰,与陆公子才子佳人,才是真正地羡煞旁人呢。”秦月不禁莞尔一笑,眼前的这两位客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容貌秀丽端庄,真正是郎才女貌,秦月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一对璧人。
秦月如此一说,倒羞得陆霓裳红了脸面,心底里却是无比欢喜畅快。秦月望着她小女儿家的羞态,心里头却是黯然自伤,敢爱敢当,这样的女子,才能成就世间传奇。再回望自个儿的情思,多年压抑,一颗心到如今也是寻不着去处。
如此想着,秦月不免有些失神了。好在慕容梅和陆霓裳的一门子心思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也不曾在意秦月的失态。倒是秦阳,在一旁却是看得极清的。
“方才在路上听得梅姑娘说起对古琴乐器颇有兴趣,月儿,你精通古乐,可否代我招待梅姑娘,以尽地主之谊?”秦阳忽而说道。
陆霓裳出身于书香世家,陆大人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请了先生来教她琴棋书画,如今才华横溢,并不比男儿差多少。陆霓裳既为女儿身,对诗歌古乐自然也就更感兴趣些。在来秦府的路上她听秦阳提起秦月自小得莲赫亲传,在古琴乐曲方面造诣极高,心中不免有了念头,誓要讨教一二。
秦月看向秦阳,但见他神色温和,双眸如一潭湖水般深不见底,直教秦月禁不住地想要沉迷其中,探个究竟。秦阳此举,必定是有事要与慕容梅商议,而两个女眷在场又是诸多不便,既是如此,又是秦阳所求,秦月不好推脱,只得应了。
秦月领着陆霓裳向自己房中走去,一时间,大堂只剩了秦阳和慕容梅二人。
“秦公子连自己府里的人也要瞒着么?”慕容梅看着秦月的背影,说道。
“复仇之行兹事体大,连我尚不能有把握一举而成。”秦阳感叹道,“若让她知晓了,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何益处?且她与我秦家并无血脉之缘,无端端地将她牵扯其中,这非我所愿。”
“世人都道商户无情,却不想秦公子倒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实数难得。”慕容梅闻言,不禁笑道。
秦阳默默品茗,并不言语。到底是怜香惜玉,还是不屑于牵连无辜,这也只有他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只是刘玳如今贵为国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四下耳目众多,消息通达,要将他从高位上拉下,谈何容易。”见秦阳默然,慕容梅只得转了话题,说到底那也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宜干涉太多。
秦阳不禁莞尔,慕容梅所说的确是事实。自离开了金安城,为免引起皇室猜疑,他与朝中官员的联系也就断了。虽然这些年来为了复仇,私底下也联络了不少故人好友,然实力远远不足以扳倒刘玳。硬碰不得,只能智取,秦阳唯有另寻它法。
“慕容公子在京城之中可听说过欧阳丹葵?”秦阳想起一事,忽然问道。
“自然听说过,欧阳丹葵,人称欧阳先生,此人经商多年,精于谋算,如今他的商队可谓是遍布天下,四海之内皆有人脉。秦公子为何问起此人?”秦阳对这种老奸巨猾之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今日却不知秦阳为何问起此人来。
“前往西域,我偶然得知欧阳丹葵不仅善于经商,还精于谋政,他的商队能够遍布天下且畅通无阻,皆是背后有大官支持的缘故。”秦阳脸色凝重,说道,“我还听闻,早在家父与黎国达蒙将军大战之前,左青云就在南岭与一商人有过多次谋面。”
闻言,慕容梅也是不由得一惊,“莫非……秦公子认为那与左青云谋面的商人就是欧阳丹葵,而欧阳丹葵背后的高官竟是刘玳?”
如果秦阳所言不假,在这样一个重武轻商的朝代,欧阳丹葵能够以商人的身份涉足官场且如鱼得水,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正是,”秦阳点头说道,“如今欧阳丹葵也已来了扬州,若他真是刘玳的人,我不得不防。”
欧阳丹葵在商场之上算是最有名气之人,他的商队所到之处皆会引起一阵骚动,如今来了扬州城却是无声无息。秦阳安插在城中的眼线也不算少了,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不得不令秦阳心有提防。
“若秦公子所言不假,那这欧阳丹葵的城府可比梅某想象之中还要深啊!”欧阳丹葵深藏不漏,也难怪这么多年来,竟无人料想到这些异常之处,“此次虽然走得匆忙,但梅某在京城之中还是有生死之交的。倘若秦公子不嫌弃,我便托人在朝堂上打探一番,查一查这刘玳与欧阳丹葵有何渊源,秦公子认为如何?”
秦阳也正愁找不到人在金安城探个究竟呢,慕容梅既然说了出来,他哪里有不允的道理,当下便谢过了慕容梅的相助。只是如今欧阳丹葵隐藏在扬州城中,秦阳等人尚不知他的底细,因此这几日的行动也更谨慎了些。
西厢房里,秦月与陆霓裳丝毫不知秦阳复仇之事,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独处,倒比在大堂更自在些。怜玉在房里点了香炉,就连火盆也添了新的炭火,火盆里放上青铜烧架,煮着泡茶的水。秦月差了怜玉到藏音阁将那古琴取了过来,自己则与陆霓裳坐下闲聊。
烧壶里的水开了,秦月提起壶把将热水倒进了装有新茶的泡壶里,茶叶与热水的碰撞激发出了香味,一时间房内暖意融融,青烟袅袅,茶香四溢。
秦月为陆霓裳倒了一杯茶,柔声说道,“陆姑娘,请尝一尝我家公子从西域带回来的新茶吧。”
陆霓裳听得秦月称自己为陆姑娘,便料到她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秦姑娘冰雪聪明,竟这么快知道了我的本姓。”陆霓裳转着滚烫的茶杯,却并不喝下。
秦月却是微微一笑,道,“我也是斗胆猜测罢了,既然姑娘已承认了本姓是陆,那想来姑娘的闺名便是霓裳了。而那位与姑娘同来的公子,就是清严寺普真师父的在家公子慕容梅了。”
普真是慕容无常的法号,慕容无常辞官后,是在清严寺出的家。
没想到秦月身在闺中,对外面发生的事却是如此清楚,就连慕容无常的出家法号也是了如指掌,料来也是个博学之人,陆霓裳对她的钦佩更深了一分。
即便如此,陆霓裳却也不免好奇秦月是如何得知外面的事情的,“我与梅郎自踏上流浪奔走之路,便已隐姓埋名,姑娘既没有见过我们的模样,是如何猜出我们的身份呢?”
“我们秦府走的是商场之道,府中仆役随从接触的多是行商之人,商人四处奔走,又多调唇弄舌之徒。公子每每外出归来,下人们谈论起来,我不免也听了些去。”从旁处听来,再加以自己的理解,即便不出门,这天下事秦月也能了解一二了。
慕容梅与陆霓裳虽以陆容、梅裳自称,但与他们的本名相差无几,且又来自于京城,年纪又与传说中的男女相仿,故而秦月斗胆一猜,竟也料着了。
“秦姑娘聪慧,妹妹我首肯心折。”陆霓裳向着秦月行大礼。
“陆姑娘这是折煞我了,”秦月忙握了她的手道,“我有两事相求,不知陆姑娘答应不答应?”
“秦姑娘请说。”
“方才在大堂之上,我家公子既不愿将两位真实身份告知于我,除了二位所托之外,怕是还有其他的思量。”秦月说道,“陆姑娘可否将我已知二位来历的事实隐瞒,不要告诉我家公子?”
“这等小事,我答应你便是。”陆霓裳笑道,“还有一事呢?”
秦月叹气,悠悠道,“公子自西域回来,我总感觉他心里有事,却又看不出头绪。慕容公子既与我家公子是朋友,陆姑娘能否替我打听打听?”
这些年来,秦阳远离了官场,与京城里的熟人没有了日常来往,秦月只道他是真的逃离朝堂了。只是今日慕容梅与陆霓裳的到来却引起了她的疑虑,外面传言二人是到了南岭,实际上却是到了扬州,并且秦阳一早便到长亭相迎,这仿佛是早已安排好的,而自己却是一无所知。秦阳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这……”陆霓裳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
秦阳若是有意瞒着秦月,自己跑去多事一问,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事?陆霓裳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的好。
“若是不方便,我便不为难陆姑娘了。”眼见陆霓裳久久不语,秦月便知她心有疑虑。
陆霓裳只好宽慰她道,“秦姑娘也不必过扰,秦公子见多识广,且又武艺高强,能有什么事呢?”
正说话间,怜玉取来了古琴,架在琴架上,秦月随手拨了拨,琴音清脆悠扬,无一点杂乱之音。这古琴便是莲赫留给她的那一把,十年了,木质的琴面光彩耀耀,韶华如旧。
秦月拨动琴弦,琴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倾泄开来,琴音袅袅,犹如九月悲鸿,如歌如泣,又似玉珠落盘,错落有声。一曲终了,余音回旋,陆霓裳竟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