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意识逐渐被抓回脑中,他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耳边传来风吹落花的声音,夹带着淡淡桃花香。
脑中盘旋着一个画面,他搂着她,口中道着爱意……
狸吾猛然惊醒,自己没有死?
这苍天似乎将他耍着玩,次次要他性命,却又次次活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厌烦,若要他死便给个痛快多好!
若非以为自己将死,他又怎会向白沐雪表明心迹,这断然会害了她。
‘轰隆——’一声雷鸣在天际炸响。
狸吾看向窗外,黑压压的乌云令人窒息,看样子就要下暴雨了。
他抓起床边的衣裳甩在肩上,垂首瞧了一眼身上又密又厚的纱布,其实挺御寒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去哪里?”
刚刚推开客房的门,走廊上,白斯寒倚柱而立,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回去。”说罢侧身就走。
“不跟雪儿道别吗?”
为何要道别?最好她从不知晓自己曾去救过她,就当是一场梦好了。
现在的他想要坦然面对白沐雪怕是有些困难,她好似有种魔力,能让自己不由自主就道出心思,就如在蛊雕山那时。
狸吾站在院子,良久不动,没有回头。
“你喜欢雪儿?”白斯寒斟酌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没有。”
他回答得很快,仿佛片刻的犹豫都会让他暴露自己的谎言。
恶鬼化石被吸噬了残存的妖力而崩塌,噬妖铜铃被埋在乱石之下。
虽说此事让他侥幸活命,但狸吾知道,那些灭妖师是不会就此放弃的,他与云牙山瓜葛越多,就越会陷他们于危难之中。
自己必须离开,没有任何徘徊的必要。
半晌,狸吾才缓缓回道:“别告诉她是我去救她,也别告诉她我来过。”
“为什么?”
“你若为了她好,就照做。”
最终只留一句话,他便踏着满地桃花踱步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白斯寒站在他身后,双目映衬着这略显落寞的背影。
刚出云牙山,头顶便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天乌云,伴着雷鸣闪电十分骇人。狸吾仰面望去,一滴落雨犹如石子直击他的脸,疼。
紧接着,天空像破了洞一样,砸下一粒粒水珠,只一瞬间满地狼藉全是泥花,狸吾急急躲进一旁的凉亭。
云牙山上,少女卧床饮茶,想起适才白斯寒怒火熊熊的模样便忍不住地笑。
估摸着时间,他应当找到那罪魁祸首,兴师问罪去了。
云牙山下凉亭,他望着来势汹汹的暴雨无奈,坐在石阶上,忘我地盯着一片迷雾雨景,回想起那些灭妖师,不禁又恨又悔。
前方雨幕忽现一团撑着伞的身影,由远及近若隐若现。狸吾皱眉细看,是熟悉的人,只是他眼中带刀愤愤不平。
“你怎么来了?”狸吾疑惑。
白斯寒进了凉亭,在狸吾未反应之际徒然将收起的伞挥向他,口中愤愤道:“你这小子找死啊!”
狸吾一脸迷茫,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是伤患!”
“我说你小子一醒来就逃呢,原来是做了亏心事!”白斯寒将伞一扔,厉声道。
这话把他搅得一头雾水,自己何时又做了亏心事让这白斯寒这般恼火?
“我怎么了,你倒是说说。”
“你刚才还与我说你不喜欢雪儿,那你在蛊雕山又搂又抱,轻薄于她是何意思!”
白斯寒说到这,心中不由燃起更高的怒火,那眼色几乎能把人撕成碎片,不禁让狸吾生生咽了几下唾沫。
他摆摆手慌忙辩解道:“别听那丫头胡说,谁轻薄她了,我可是正人君子!”
“你可是抱了她搂了她?”白斯寒眯起眼质问。
“……”
“可曾对她表达爱慕之心?”
“……”
白斯寒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确有些招架不住,这若是承认了岂不就坐实了轻薄之意了?他自认绝非如此,可又如何解释,着实也有些难以启齿。
“……虽然如此,但我绝没有轻薄她的意思!”
狸吾刻意加重了后半句话的力道,希望听起来可信度高一些。
白斯寒蹙眉望着他,许久之后才压下手上的劲儿,转身。
良久。
“或许你确实有自己的苦衷。”他一改刚才的愤怒,缓缓开口。
狸吾不回话,心中猜测他话中意思。
白斯寒回首,淡淡道:“这是雪儿托我告诉你的话,她说你不辞而别自有你的顾虑,但莫将她视作傻瓜,她说……”
白斯寒突然的停顿惹得狸吾些许不耐烦,口中不禁遗漏一声咂嘴声。但前者却像是有意戏弄似的,等他追问。
顿声许久,狸吾白眼一翻,叹声追问:“你倒是说呀。”
“若你解决了身世问题,有朝一日你不再害怕会连累她,她会在云牙山等你来寻她。她还说,假如你生命垂危,记得也要来寻她,她说……她能救你一次也能救你两次。”
白斯寒说得平静,他却听得入神,心内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处理心下的悸动。
她好像年幼无知,却又好像心思细腻,入微体贴。
﹉
自那以后已过数月,春离夏临,八月天暑热难当。
小姑娘如往常一样,一到闲暇之时便会立于桃树之下的秋千上,一坐就是半日,一直待到夜幕临近她才回了屋子。
一日傍晚,秋千旁多出一抹身影,倚桃树而立,看着秋千上的女孩时不时将身体推向高处又急急落下。
“明日,我会和旋龟去姑蜀镇,你……”
去不去?
白斯寒想这么问,突然却又觉得有些不妥,立刻收住了口。
他不知道白沐雪是否愿意见到那个人,他有些后悔问出口的话。
白沐雪沉寂着没有说话,视线之处是院内嬉笑打闹的旋龟和红戎鬼,还有鹰伯伯的责骂声。大概又在笑着鹰伯伯的陈年往事吧。
“不了。”她笑,满面轻松愉悦。
她小心翼翼不敢打扰,也怕自己的出现会让他陷入困境。
白沐雪知晓狸吾害怕别人看穿他的心思,那自己便先躲着,避着,让他慢慢去想念自己,去摸索彼此的心意,留点间隙让他做自己更重要的事,何尝不好?
白斯寒去姑蜀镇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除了她和随行同去的旋龟,云牙山上自然又乱成一团,白郡司气恼得几乎要亲自去押回那不听话的儿子!
看着一反常态的父亲,沐雪隐隐觉得不安,她在房内徘徊踱步,正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不曾注意的桌角,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雀鸟,嘴里叼着一封信。
署名——白斯寒。
﹉
八月的野菊花金黄璀璨,在林边小道上煞是夺目,花儿随着暖风左右摇曳地刮蹭着林间女子一袭黑裙上。
再次见到红叶,她着一身黑装,全然再无当初纯真模样,望着他浅笑的眼神妖媚孤傲。
白斯寒紧了紧垂落的双拳,面无表情,正如他们在甫佐城的初次相遇,彼此皆为陌生人。或许一直以来都是陌生人吧,毕竟自己从未知晓过红叶的真面目,亦探不出她心中秘密。
他藏起一丝失意,淡漠地看着她。
红叶开始朝着他走去,裙边带走几片野菊花瓣,静静飘落青青草地上。白斯寒没有后退,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自己,心中揣测她会不会突然给自己一刀。
他一动未动,直到她几乎贴近自己才停了步子。
红叶收起了笑容,轻轻抬头朝他眼里望去,那双勾魂摄魄的眼中清晰地印出自己的模样,几乎让她沦陷进去,她觉得自己定是疯了。
“白斯寒。”
绵言细语,虚无缥缈。
他留有一丝警觉,这般模样的红叶从未见过,娇中带媚的唤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应答?或是保持安静?
最终他还是不作丝毫反应。
红叶伸手抚他侧脸,仰面踮脚,悄然无声将自己靠近他,若有似无的亲吻种在他唇上,淡淡清香。
他唇上残存的温度让他一瞬间乱了心弦,扫荡出的节奏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你这是干什么?”他故作平静,冷淡开口道。
红叶重新拾起笑容,明媚娇柔,微微启齿,只道出两个字。
“赔罪。”
白斯寒不解,正欲开口之际,突然觉得眼前逐渐模糊不清,这才忆起留在唇上的香味……随后便见得一个又一个的黑影子从远处靠近,最后立于红叶身后。
“抱歉。”红叶垂眼看倒在地上的人。
白斯寒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耳边飘来她略带愧疚的两个字,心中释然,轻轻阖上双目,任凭黑暗将自己吞没。
夕阳沉下山脉,天色开始幽黑,女孩手攥着白纸书信急急奔跑林间,周围渐渐起了虫鸣声。
白沐雪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额上的细汗不知是奔跑的原因还是内心的焦急。骤起的风将她薄纱裙摆高高撩起,她磕磕绊绊险些因为树枝灌木而摔跤。
林间愈加昏暗,她突然停下脚步,思索着白斯寒信中含义……
‘速来桂花林,有危险。’
她见到这封信时,确实有些犹豫,何人有危险?是自己还是他?但她不敢拿白斯寒的安危做筹码,她相信自己预感中的不安,她不愿白斯寒有任何的危险。
重新拾起脚步没几步,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绿色身影也朝着她奔来。
“小姐,你真的来的啊。”
“旋龟!我看到这封……”
话音未落,白沐雪便见到了旋龟身后的人,她看见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与她四目相望,神情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白沐雪越过旋龟,出神地望着他,仿佛他们离别的数月时间顷刻被抽离出去,好似从未分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