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美女服务员

       饭店离远洋天地小区不远，走路也就15分钟的时间。这里原是一座国营电子元件厂，近些年，南方的私营经济过于凶猛，国营厂工艺陈旧，效率低下，再加上退休职工负担沉重，自然就竞争不过南方的民营企业，也就关门歇业了。临街的一栋旧楼被改造成商业用房对外出租，而院子里面的其他几栋楼则改成仓储库。

　　离饭店还有100多米，就闻到了夹杂孜然味的烤羊肉香味。几个人走近饭店，只见一个三米长的大炉子正摆在门前的空地上，炉子上面冒着袅袅青烟，上百个肉串整齐的排在炉子上，欢快的吐着肥油，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腰上围了一个已经看不出原色围裙的黑瘦中年汉子，不停地翻转着炉子上的肉串。这汉子手法极为熟练，左手拿起一排约十几个肉串，一翻手心，没有烤熟的那一面就被翻到了下面，而且排列的还是相当整齐。汉子的右手也没有闲着，轮流抓起盐巴、孜然以及辣椒粉，把各种调料均匀的撒在肉串上，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味随即弥漫着整个街道。天气太热，炉子温度更高，汗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汉子的脸上流淌下来。刚开始的时候，汉子并不理会，等到脸上的汗水像开了花一样，他才撩起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地在脸上抹了几把。

　　这汉子正是烧烤店的老板，他见来客人了，马上招呼道：“您几位呐？好，四位里面请！”接着，老板又朝饭店里面喊了一嗓子：“婷婷，来客人啦。”

　　听到老板的招呼，那名叫做婷婷的女服务员赶忙迎了出来，把四位客人迎进了店内。

　　虽然还不到六点，但是饭店内八九张桌子几乎坐满了食客，只有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还空闲着。四人落座之后，服务员拿来了菜谱，对四个人说道：“请问您几位是自己烤呢，还是我们师傅在外面给您烤？”

　　服务员说话文绉绉的，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是语气之间还是夹着明显的地方口音。朱建章抬头望了一眼服务员，问：“你是山西大同人吗？”

　　他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是感觉到这个服务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朱建章的判断很准确，女孩不仅是大同人，而且还长得很美，是一个标准的美女。女孩约摸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张雪白瓜子脸，长眉弯弯，凤目含春，长发披肩，嘴角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倒似三月桃花那样粉嫩可人。

　　服务员听到朱建章浓重的口音，眼睛忽地亮了，欣喜地说道：“您也是大同人呐？太巧了，我来到北都两个月，这是第一次见到老乡。”

　　他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朱建章虽然不至于激动地落泪，但是心里也非常高兴。不过多少有些惋惜，这么漂亮的姑娘，却在这样的苍蝇馆里当服务员，可惜了！心里这么想着，嘴里面也不免把情绪带了出来：“幸会幸会！能在这样的小店里遇到这么漂亮的老乡，听到熟悉的家乡声音，也太不容易了。”

　　女服务员知道老乡误会了，脸一红，连忙解释道：“我今年大学刚毕业，九月份就要来北都读研究生。这个饭店老板是我舅舅的朋友，我是利用暑假来勤工俭学的。”

　　女孩名叫孟钰婷，是个孤儿，她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因为车祸而撒手人寰，是她的舅舅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成人。这个女孩身世坎坷，而结局更加悲惨。她的生命就像昙花一样，美丽却短暂。

　　多年之后，每当董倩和朱建章谈到孟钰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天妒红颜命自薄，繁华落尽唯寂寞”，孟玉婷无亲无友，以后董倩每年为自己不幸夭折的儿子烧纸时，总是不忘给孟玉婷也烧上一些。她一边用木棍翻动纸钱，一边喃喃地说道：“宝宝，这个阿姨也是你的老乡，长得可漂亮了，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也要乖乖地听阿姨的话。”而在他的旁边，朱建章早已是泪湿前襟。

　　孟钰婷在饭店里紧张地招呼着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外面的老板见状有些着急了，他抓起后屁股兜里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电话小声的吼道：“你磨磨蹭蹭在干什么呢？怎么还不来，婷婷一个人忙不过来了，你赶紧回饭店！”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辆电瓶单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嘎吱一声停在了老板的面前。骑车的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她的后座上还放着一个大保温箱。胖女人跳下车，一边将箱子搬到老板的脚下，一边抱怨着：“你当我回去睡觉啦？我穿了一下午的肉串，手都扎破了好几下，你还朝我吼，真没有良心！”

　　看到老婆来了，老板的心情也愉悦起来，他压低声音兴奋地对老婆说道：“现在桌全满了！要的又都是硬菜，八号桌还要了一份烤羊腿，你去冰箱里拿出一个羊腿先处理一下，我把这个羊排烤完就烤羊腿。对了，里面还有一桌是盲人，你让婷婷多照顾他们一下。”

　　说话间，孟钰婷拿着一张点菜单快步走了出来。她把菜单交给了老板，道：“二舅，这个是一号桌点的。”

　　老板接过菜单读了起来：“一份烤羊排，8个鸡翅，40个羊肉串，20个牛板筋，噢，还有凉菜。这是那几个盲人点的吗？还真有点战斗力。婷婷，他们眼睛看不见，你多看着点。”

　　婷婷回答道：“有两个眼睛还行，只不过他们看菜单的时候，眼睛都快贴到菜单上去了。”

　　说完，她调皮地把双手贴在眼皮上，学起了朱建章刚才点菜时的模样。

　　老板瞪了孟钰婷一眼，孟钰婷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赶忙端着烤好的羊排跑了。老板又低头翻转着羊肉串，自言自语道：“盲人也真不容易，幸亏我的眼睛都是1.5。”

　　老板娘也是利索之人，转眼的功夫就换了一身工作服，手里拎着一条羊腿眉开眼笑地走了出来。

　　老板见了，不解地问道：“什么喜事让你这么高兴。”

　　老板娘喜滋滋道：“能不高兴吗！咱们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好，要不咱们把旁边的孙麻子包子铺也盘下来，再雇两个人，来一个扩大再经营，你看怎么样？”

　　老板斜着眼瞄了一下自己老婆，小声骂道：“你呀，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动动脑袋想想，为什么这两个月客人暴增？”

　　老板娘有些糊涂了，道：“什么原因？不就是我们的味道好，菜量大，价格又便宜吗？”

　　老板不屑地说道：“哼，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你看这来吃饭的，十有八九都是小伙子，而且还都是常客。这说明什么呢？他们都是冲着婷婷来的。”

　　一句话把老板娘点拨得频频称是：“对！对！对！我说这些臭小子怎么总是有事没事就和婷婷搭讪，原来都是不怀好意。”

　　老板叹了一口气，道：“唉，再过半个月，婷婷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的生意会怎样。婷婷这两个月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结账的时候，你再多给她半个月工资吧。”

　　老板娘一听就不干了，嗓门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不行！说好的多少就是多少，我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小点声！”老板瞪了老婆一眼，又回头望了一眼饭店，继续道：“你能和婷婷比吗？她没爹没娘，身世那么苦。她舅舅也没几个钱，供她上学也有点力不从心。就算婷婷没在我们这里干活，我们也应当多帮助她。你懂不懂，这叫做行善积德。”

　　一番话触动了老板娘的恻隐之心。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有时候是平静如水，有时候是心潮澎湃，有时候是翻江倒海。总之每一件或大或小的事情都能改变女人心中的水位。老板娘眼眶有些湿润，她又想起了孟钰婷凄惨的身世。

　　孟钰婷生长在晋北一个双职工家庭里。这“双职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特有名词。一谈到双职工家庭，这就意味着在这个家庭中，夫妻双方都是吃“皇粮”的，都有正儿八经的工作。而不是有一方或双方是个体户，或者没有正式工作。在当时的中国，双职工家庭也是小孩子们互相攀比、炫耀的资本。

　　孟钰婷的爸爸是矿山机械厂的叉车司机，妈妈则是纺织厂的挡车女工。这种家庭，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条件了。好玩的，好吃的，只要是别人家孩子有的，父母肯定也会为小钰婷买来。童年中的一半时间，小钰婷过得也是无忧无虑。然而这种幸福，她只享受了短短几年时间。

　　在九十年代，我国的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转型为市场经济。由于国营企业工作效率低下，职工吃大锅饭思想严重，再加上社会包袱沉重，其产品的价格和质量都抵挡不过南方私营企业乃至国外进口商品的冲击，一大批曾经金光闪耀的国企轰然倒下，有的破产倒闭，有的停业重组，职工们要么放长假，要么下岗待业。在工厂勉强运转的时候，职工们就已经快开不出工资了，而放长假下岗之后就更不用说了，连一毛钱都见不到。

　　在下岗待业的大潮中，孟钰婷的父母也难逃此劫，两口子双双下岗。家里原本就没有积蓄，这下忽然断了经济来源，生活一下陷入贫困潦倒之中，一家三口吃饭都成了问题。

　　当时的下岗职工中，有的自谋职业做起了小买卖，有的晚上出去拾捡废品卖钱，还有的走向了偷盗抢劫等违法犯罪之路。孟钰婷的父母也曾尝试做一些小生意，但是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走投无路，她的妈妈就想出了一个赚钱的方法：到舞厅陪人跳舞，跳一曲舞收费两块钱。当然了，这两块钱不光是陪舞，还得任由对方随便乱摸。为了避免遇到熟人，孟钰婷的爸爸每天骑着自行车，载老婆到离家很远的舞厅去赚钱。就这样，孟钰婷妈妈在舞厅里面陪人跳舞，爸爸就在外面等候。等到半夜舞厅散场之后，孟钰婷的爸爸再骑自行车载着妈妈回家。这样下来，全家每月也能有二三百元的收入。钱有了，但是全家的欢乐却没了，爸妈整天阴沉着脸。时不时唉声叹气。终于有一天，灾难降临到孟家头上。

　　一天深夜，孟钰婷的爸爸骑自行车载着妈妈回家。天上下起了小雨，由于视线不好，再加上爸爸的心事很重，精神不能集中，在一个十字路口，与一辆拉渣土的大货车相撞，结果两人都命丧车轮之下。就这样，孟钰婷成了孤儿，她只能由舅舅抚养。舅舅是个厨师，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生活也不怎么富裕，孟钰婷就在这样的条件下长大。

　　后来，孟钰婷不负众望，终于考上了省内一所师范学院。师范学院是免学费的，学校还发放助学金，钱虽然不多，但是是雪中送炭，她窘迫的生活状态才有所改变。生活中有阴霾，但是也有阳光，四年的大学本科生活即将结束，孟钰婷又幸运地被保送到北都师范大学读研究生，终于，她有了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二舅妈，5号桌结账。”孟钰婷站在门口朝着老板娘喊了一句，这才把老板娘的思绪打断，她抹了一下眼角，赶忙道：“好的好的，来啦来啦！”